八月秋分,金風送爽。
桂樹熔金漫霞天,
殘香墜露染秋衫。
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甜香,新摘的桂花加了冰糖熬制,混入糯米粉和米粉,包進紅豆沙。
蒸籠掀開的剎那,熱氣裹挾著甜香漫開,直鉆鼻腔。
一口咬下去,桂花的清香混著冰糖的甜潤,裹著豆沙的綿密在舌尖流轉,甜而不膩,讓人不自覺一塊接一塊,連指尖沾著的糕屑都舍不得浪費。
小佑寧的手再次伸向盤中時,金玉貝輕輕將盤子挪開:
“殿下,糯米之物難以消化,已經吃了三塊,別把肚子吃撐了。晚間還有玉貝包的小肉包子呢。”
趙佑寧聞言,戀戀不舍地看向盤中,想到那小肉包子的鮮美多汁,最終點了下頭,說了聲“好”。
金玉貝這才朝身邊三個魏國公府嫡孫招手。
虞小三早就饞得直吞口水,立刻拉著小二上前,一人抓了一塊,吃得興高采烈。
只有十一歲的虞正恒沒有挪腳。
金玉貝不由問道:“正恒是不喜甜食?”
虞正恒搖頭,他咬了下牙,上前一大步,走到金玉貝面前,盯著她的眼睛,一臉嚴肅。
“玉貝姑姑,你說過,只要我們當中留一個在宮里,其他兩個就能回去,對不對?”
金玉貝招手喚過乳母,吩咐道:“把點心端到一旁去給兩位小公子吃,再多備一些清淡的果茶,讓殿下和他們幾個一起喝。”
乳母點頭,帶著三小只往別上去,宮婢上前端盤子。
很快,桌邊便只剩下了金玉貝和虞正恒。
金玉貝看著面前的小小少年,語氣溫和道:
“你前幾日可去求過皇后了?”
虞正恒點了一下頭,目光閃爍,唇角緊抿。
“姑姑身子不好,心情也不太好,說陛下金口玉言……讓我們再陪二殿下幾個月,等過年時再說。”
金玉貝了然,皇后對孩子沒有耐心,那一腔的情意都花在了康裕帝身上。
如今身子不好,每天吃著藥。
巧玲說那藥極為難吃,且又要飽腹吃,每回吃完,皇后娘娘都會連著吃食一起吐出來。
連吃了幾日,皇后如今只有躺在床上哼哼的力氣了。
金玉貝當時聽到這話,又知道是蘇蘭景開的藥,心里就有了思量和懷疑。
不過皇后病了對她來說卻不是壞事,起碼老老實實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人,對自已暫時造不成威脅。
虞正恒見金玉貝不說話,開口的語氣帶著急切:
“玉貝姑姑,你說話可算數?”
金玉貝這才點頭:“你想好了嗎?誰留下來?”
虞正恒聳了聳小肩膀,緊握雙拳,嘴里擠出一個字:
“我。”
這和金玉貝料想的結果一樣,這三個小子中,她看中的正是這位魏國公府嫡長孫。
“我知道了,最遲五天,我給你消息。”
聽她這般說,虞正恒眼底添了幾分喜意,卻很快又覆上一層沉郁。
兩個弟弟是能回去了,可等待自已的是什么?
難道就是在這錦寧宮中繼續陪著二殿下,每日扮做手下敗將,到處亂躥嗎?
金玉貝自然知道小小少年心中所想,她開口道:
“正恒,你們血脈相連,二殿下也是你的表弟,你作為兄長多擔待點,陪伴他玩耍也很正常。
二殿下如今還不滿四歲,的確頑皮,不過待到明年開蒙后,他的性子便會收斂。
你若決定留下,那我即刻交代下去,以后你不必日日跟在他身后陪他瘋玩。
年后他啟蒙,高夫子亦會教授你學問。
你的吃穿用品不會比二殿下差,唯一不足是,你可能只能偶爾回魏國公府見你父母。
我這般說,你可清楚了?”
其實,虞正恒明年本也要隨一位大儒出去游學。
他心中稍定,抬眸望向金玉貝,語氣懇切:
“玉貝姑姑,蔭補之恩雖厚,可晚輩仍想憑真才實學走科舉正途。
我已打算來年參加童生試,只是留在這兒,還能繼續備考嗎?
若高夫子所授并非科考應試之道,又該如何是好?”
金玉貝聞言,心中暗贊,這孩子既有骨氣,又思慮周全,她果然沒看錯。
她含笑道:“正恒不必憂心。待明年高夫子考察你的學業后,若他所教確實不合科考路徑,我為你另擇名師。
科舉這條路,你盡管安心走下去,有我在,斷不會誤了你。”
虞正恒凝神思忖片刻,眉宇間仍帶幾分忐忑。
“玉貝姑姑,那宮中有大儒可為我指點迷津嗎?”
金玉貝被他這股求學心切的模樣逗得笑出聲來,伸手拉過他,抬手指向東邊:
“你瞧,那個方向便是翰林院。別的事我或許力有不逮,但要說大儒,翰林院中可謂車載斗量。
且每次科考命題、閱卷,少不得翰林院諸位大人親力親為,這便是實打實的近水樓臺先得月。”
她眼眸微轉,語氣中帶著十足把握。
“便是你想拜金科狀元為師,只要你入得了他眼,我也能為你尋來。”
虞正恒聽罷,眼底瞬間涌起喜意,先前的不安盡數散去。
他腰身躬得極低,雙手交疊于額前,行下一個恭謹周全的大禮,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謝玉貝姑姑成全!如此,晚輩便安心留在宮中陪伴二殿下。
往后,我既會盡兄長之責,護二殿下周全;更會謹守君臣之禮,不敢有半分逾矩。”
這時,一旁的二殿下小佑寧忽得抬起小臉,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虞正恒躬身行禮的模樣。
許是覺得那莊重的姿態透著幾分有趣滑稽,咯咯咯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像碎玉落盤,打破了殿內的沉靜。
康裕十一年,八月初二,秋分。
虞正恒對金玉貝深深一揖,自稱“晚輩”,承諾謹守君臣之禮。
那一日,小小少年并未深想自已脫口而出的話中,“君”是哪一位。
金玉貝的眼神從虞正恒的身上落到小佑寧的笑臉上,末了緩緩抬眼,望向殿外漫進來的秋色。
檐角桂葉落了幾片,風里裹著清冽微甜的涼意。
她輕輕嘆了句,聲音淡得像秋風掠過湖面。
“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