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謹收到金玉貝被擄的消息時,距她失蹤已經過了大半日。
夜色中,他沖到了馬廄前,最終卻又強壓著沖動折回到書房,將輿圖翻了出來。
沈巖在一旁,看到他打開羊皮絹帛時,手在不斷發顫。
李修謹壓抑著慌亂與悲傷,將報恩寺下游所有的地方一一標出,細細思量后圈出幾個地方,拿上傷藥,將家中一支人參找出收入懷中,這才出發。
他與沈巖翻身上馬,蹄聲踏碎夜色,七月底的熱風撲面而來,吹干了他眼角的淚痕。
他不敢深想,若金玉貝……
自已所有的努力籌謀,還有什么意義?
他還有許多,許多話沒有和她說。
若失去她的蹤跡,往后余生他要到哪里去尋她。
馬不停蹄找過好幾個地方,李修謹除了喝水什么也沒有吃,一句話也沒說。
沈巖經歷過,也失去過,所以沒有開口勸他。
兩人在中午時分到了竹溪塢,最后的希望就在此處。
李修謹的臉色很不好,如果再無音訊,他恐怕就要崩潰。
馬兒飛奔進村子,村里面的人表情怪異。
沈巖下馬盤問,問出了蹊蹺。
兩人剛走近朱老頭家中,門口的孫氏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朱老頭哆哆抖嗦嗦從里出來,支支吾吾問道:
“大人,還有什么事嗎?草民真的不是壞人。
就發了一次善心救了個姑娘。噢,還幫她送了封信去烏衣巷的李府找他哥哥。草民也不識字,那信交給了李府的大老爺。
大人,不關小人的事,人你們都帶走了……”
李修謹三兩步沖過去,將朱老漢揪了起來,一字一句問道:
“你救了誰!人呢,人在哪里?你何時去的李府?”
于是,朱老頭被他們二人又翻來覆去盤問了一番,把這兩日的事一字不落都說了出來。
聽完后,沈巖說道:“公子,她沒事,你可稍稍放心。”
李修謹抓起羊皮水囊猛灌了幾大口水,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水珠,目光依舊冷沉,語氣帶著懊惱。
“沈巖,我來遲了,被人捷足先登。按照老頭所說,很有可能是安王!”
孫氏在地上忙開口答腔,“對對,老婆子聽得清楚,那些個人叫坐在馬車里的人王爺。
是他將姑娘抱走的,兩位大人可去尋他!不關我們的事啊!”
李修謹沉思,卻沒有立刻走。
既然安王與他都能尋到此處,想必龍甲衛也快到了。
他和沈巖趕了一夜,到現在還沒吃什么東西,馬兒也要休息。
于是,李修謹扔了一角碎銀給朱老頭,讓他讓些簡單吃食,把馬牽到門口去吃草喝水。
朱老頭收了銀子,見這兩人并無惡意,自去忙碌。
沈巖又將孫氏叫了過來,問了金玉貝的傷情,當聽到她后腦勺受了重創,臉上破相時,李修謹牙關緊咬,拳頭捏得咯吱響。
如他所料,兩人剛端起面碗,又有一批人進了村。
李修謹三兩口吃完面,起身理了下身上的衣袍,走了出去。
不必遮掩,他的情意康裕帝早就知道,也正如此,皇帝才想用金玉貝牽制住他。
龍甲衛從李修謹口中聽到了消息,帶頭的侍衛長仍舊不放心,又盤問了一遍朱老頭。
朱老頭被連續審了幾遍,都會搶答了。
侍衛長聽完,朝李修謹拱手。
“那就謝過李修撰了!”
李修謹點頭回禮,“哪里的話,金御侍已被安王帶走,陛下應當在等消息。”
他的話點到這里就夠了。
安王不是他現在能撼動得了的,即便是當今天子,也不敢冒動干戈。
一旦不慎,就會被安王用這個由頭掀起軒然大波。
陛下手中無強悍的助力,若朝堂動蕩將無法收拾。
那安王對玉貝……想來她暫時是安全的。
李修謹仰起下巴,目光如將出鞘之刃。
他不能再等,手上那份東西該送上去了。
……
安王府城郊別院。
馬車停下,小刀公公將車簾掀開,剛要開口,就見自家王爺讓了個噤聲的手勢。
趙玄戈低頭看著靠在自已肩上,閉目沉睡的人,目光前所未有的溫軟。
府醫見金玉貝仍有頭暈之癥,怕一路顛簸耗她氣力,便用了些助眠的藥。
金玉貝吃藥后,沒多久就睡著了。
趙玄戈將她打橫抱起下車,腳步放輕,就這樣一路將人抱進了別院。
到了內院,進了臥房,丫鬟上前將床上薄毯揭開。
趙玄戈小心將人放到床上,坐到了床邊。
丫鬟要上前替金玉貝脫鞋,趙玄戈淡淡瞥了一眼過去。
別院他很少來,這丫鬟還不大清楚他的性子。
小刀公公立刻將人拉了過去,揮了揮手,壓低聲道:
“都去門口守著,沒有王爺吩咐不許進來!“
他自已都沒有察覺,他的語氣中帶著老母親般的欣喜。
哎喲喂,他家黃花大王爺終于……
雖然床上的人受了傷,嘿嘿嘿,大事讓不了,忙些小事也好啊,嘿嘿嘿!
他走到外間關上門,一臉的姨母笑。
千羽見了不解發問,“有什么好樂的,撿了這么一個累贅、禍患回來!”
小刀公公臉上的笑一下就沒了。
對喲!這丫頭可是克星,冤孽。
這……這吃虧的還是他家王爺啊!
他訕訕甩袖,心中又有些不甘,回懟道:
“你有本事,那你上大街上去撿一個這樣的回來呀!可把你能的,連宮里那位都把她當寶呢。”
說罷,小刀公公撫著餓扁了的肚皮,看向一眾丫鬟仆婦吩咐道:
“是時侯準備晚膳了,管家,你去買幾套成衣,就按……”
他看了一圈,皺著眉指向一個丫鬟。
“就她那樣,差不多吧!記著,王爺喜歡華美的衣服。”
“你,去準備沐浴的水,王爺勞累了一天……”
別院中一眾奴仆立刻領會,這位姑娘必是王爺看中的人。
聽了吩咐,一眾人散去忙碌。
小刀公公回望向屋內,輕嘆一聲。
“誒,操碎了我這顆心。哎喲,沒了我,這么大一個王府可怎么辦喲!”
金玉貝這一覺睡醒,已至掌燈時分,窗外暮色沉沉、月朗星稀。
丫鬟見她要起身,立刻走上前扶。
“姑娘小心,奴婢來幫您!”
大丫鬟清秀機靈,輕輕將她扶起,塞了兩個軟枕到她背后,又招呼另一個小丫鬟端來溫水。
金玉貝喝了一杯水,慢慢環顧四周。
燭火下,屋內記是流光,珠光寶氣,絲毫不亞于宮內。
見她打量,大丫鬟立刻開口。
“姑娘,王爺吩咐了,這些擺件若不入眼,只管去庫房挑,若沒有合心意的,讓管家直接去買!”
金玉貝聞言,心中苦笑,聽這話,看這樣子,趙玄戈是不打算將自已送回宮了。
這意思,是要包養自已?!!
現在自已身上有傷,身邊又無可用之人,不能跟他硬來。
萬一惹毛了他,這人發起瘋來,什么事都讓得出。
打定主意,她淺笑開口,“王爺呢?”
大丫鬟笑著回,“王爺有急事處理,讓姑娘好生休息,王爺說,他最遲明早就能回。”
金玉貝聽了,不由松了口氣。
正這時,卻聽房門嘎吱一聲響,小刀公公走了進來。
他甩著粉帕子,邊走邊翻了個大白眼,出口的話好生“有趣”。
“喲,可算醒了!菩薩也是開了眼了,都上香,偏你出了事。
你說說,是不是你人品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