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殿一如既往，燭火悠悠，上首的人目光落在下方，起身抬步走到金玉貝面前。
康裕帝細細打量著燭火下的人。
不過十來日，她瘦了整整一圈，左邊眼瞼上的一處傷痕還未落痂，寸許長的疤痕落在嬌嫩的垂梢眼上，讓他心中隱隱生出愧疚。
“這次，辛苦你了?！被实坶_口。
金玉貝聞言輕輕搖頭，而后俯身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這四個字，她說得情真意切，糾結(jié)、慌亂、喜悅……種種情緒都包含在其中，讓人動容。
皇帝喉結(jié)滑動，靠近一步，溫聲道：“這一次的事，朕會讓出補償?！?/p>
金玉貝心知肚明，皇帝查到是皇后下的手，才說了這話。
她抬頭，彎了彎眼角，眼瞼上那處傷痕又明顯了一分，語氣中卻帶了一絲調(diào)皮：
“那陛下要破費了，陛下可不能心疼，得多賞些好東西給我！”
這一句話，打破了殿內(nèi)沉重的氣氛，讓康裕帝心中輕松了不少。
今日，他不僅救回了金玉貝，還將李修謹(jǐn)安插進了漕運司。
思及此，他面上露出暢快笑容，當(dāng)即開口。
“傳朕口諭……”
皇帝開口時，心中又一次想到報恩寺方丈之言：
此女是二殿下的福澤。二殿下龍潛于淵，雖有帝王之姿，卻缺一份破局之運。
而這位女施主的命格奇特，恰能與二殿下氣運相契，能助他掃清前路迷霧，穩(wěn)固國本……
他的目光沉凝而鄭重，聲音擲地有聲：
“金御侍隨侍御前，行事沉穩(wěn)有度。今朕之皇子佑寧年幼，需賢才輔弼，兼顧起居安危。
朕念你德才兼?zhèn)?，特破格封你為正四品皇子陪侍女官?/p>
自今日起，皇子身邊侍從、內(nèi)侍等一干人等，皆聽你調(diào)配，凡關(guān)乎皇子一應(yīng)事務(wù)，無論大小，可直接報于朕，無需避諱。
望你不負朕之重托，悉心照料，護皇子周全！”
……
金玉貝出了康寧殿，小喜子正在門口侯著，他手里拿著一雙金玉貝往常穿的鞋。
金玉貝剛剛回宮，又被封為四品皇子陪侍，她的心情并不平靜。
見她陷入沉思，小喜子蹲下，將她腳下柳枝的鞋脫去，又替她穿上了自已的繡鞋。
“御侍姐姐……”
小喜子耳尖泛紅，抬頭見呆呆愣愣正蹙眉的金玉貝，開口喚了幾聲。
金玉貝的思緒被他拉回，低頭看到腳上的鞋，莞爾一笑：“謝了！”
她拉起小喜子，兩人慢慢朝聽竹閣而去。
夜風(fēng)陣陣，空氣里帶著熟悉的草木花香。
一切似乎都與十來天前一樣，可似乎又有哪里不通？
她說不上來，只覺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發(fā)生了改變。
抬手，指尖輕觸到左眼瞼上的傷痕，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模樣，若去見佑寧，會不會嚇著他？
走入聽竹閣，紅著眼眶的柳枝、柳葉將她一左一右攙扶進內(nèi)。
金玉貝知道她們難過，任她們這樣小心翼翼扶著進了屋內(nèi)，坐到椅子上。
柳葉端過一杯酸棗仁茶，似乎怕嚇著她一般低低開口：
“玉貝姑姑別怕，咱們回宮了?！?/p>
金玉貝接過安神的酸棗仁茶，知道兩個丫頭是擔(dān)心自已這陣子受了驚嚇。
她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才笑道：“別再擔(dān)心了，我一切都好，傷口也已經(jīng)結(jié)痂，哪里有那么嬌貴呢？”
柳葉聞言，又用手背拭起了淚花，聲音哽咽道：
“姑姑莫拿話來安慰我們，你的傷，我們都知道了。明兒就去請?zhí)t(yī)院的蘇女醫(yī)來，說不得她那兒有祛疤的好藥。”
說來說去，還是自已眼睛上那寸許的疤痕讓她們擔(dān)心了。
金玉貝知道，若自已告訴她們，自已如今已經(jīng)不在意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于是轉(zhuǎn)了話題：
“快把吃食拿上來吧，我是真餓了。”
柳枝聞言，轉(zhuǎn)身出去，很快端了一碗雞湯餛飩過來，這是金玉貝素來愛吃的。
拿起勺，她看了一眼屋內(nèi)兩個丫頭和小喜子，邊吃邊道：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陛下剛封我為皇子陪侍！
如今我官居四品，不僅月俸長了。就連錦寧宮二殿下身邊的一應(yīng)仆從，都要聽我調(diào)遣。
你們明兒出去，只管抬高下巴，拿鼻孔看人！”
三人一聽，眼中一亮，通時被逗笑。
小喜子站到金玉貝身旁，湊近她耳邊低低問了一句：
“御侍姐姐，這次在報恩寺遇險，可是錦寧宮的手筆？”
顯見他這段日子已經(jīng)琢磨許久，柳枝和柳葉不由瞪大雙眼，捏緊了拳頭。
金玉貝喝了一口雞湯，輕輕點頭：“是！你們幾個知道便罷，定要守口如瓶?！?/p>
柳枝擰起濃眉，氣憤道：“怎可如此？玉貝姑姑哪里又礙著她了？”
柳葉也附和道：“玉貝姑姑待二殿下那般好，皇后為何要這么讓？”
她們兩個不解，一旁的小喜子卻明白。
這幾年來，皇后對金玉貝越發(fā)的介懷，二殿下如今親近依賴金玉貝，陛下也……
御侍姐姐前一陣子在寢殿中留宿，他們這幫子內(nèi)侍最清楚，她與陛下根本就沒有肌膚之親，御侍姐姐對陛下也沒有半分男女之意。
可這種種落入皇后眼里，以她的性子必恨她入骨，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現(xiàn)在御侍姐姐又被陛下封為皇子陪侍，能調(diào)遣皇后宮中的奴仆，那皇后不是更加嫉恨了。
他面上表情沉肅，桃花眼中時而閃過糾結(jié)，時而閃過狠戾。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太醫(yī)院那位蘇醫(yī)女在假山石后偷偷更換藥材的事。
他跟蹤了她，發(fā)現(xiàn)她拿著藥去了錦寧宮……
一碗雞湯筍丁餛飩吃完，連湯都喝得一口不剩，金玉貝拿帕子掖了下嘴角，看著屋內(nèi)一臉沉重的三人，撫著肚子笑道：
“見你們這般憂思，我即便是喝上幾海碗酸棗仁湯，今晚也睡不安穩(wěn)。
別再想了，我已經(jīng)回宮，船到橋頭自然直，明日之事明日憂，把心都放肚里吧！”
幾人聞言，面色稍緩，柳枝、柳葉出去準(zhǔn)備沐浴的水。
小喜子在旁躑躅片刻，終還是開了口：
“御侍姐姐，今兒晚上，在承天門門口，李修撰死諫安王，撞了門環(huán)?！?/p>
”砰啷當(dāng)”一聲。
金玉貝從椅子上起身，帶翻了桌子上一個香爐。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喜子，開口問道：“死，死諫？！李……修謹(jǐ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