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所見的天墉,就如華麗的新裝,展現(xiàn)出來的是無限的美好和富足,而巷子里的這方世界,才是天墉人真實的生活。
沒有高門大院,只有挨擠的屋瓦下,聚攏的煙火人間。
“阿姊!”坐在院門檻上嗑瓜子的小女孩眼睛一亮,麻利地把手里零嘴收進小布袋,起身就朝蘇昭意跑來。
昭意蹲下身,順勢將她擁進懷里。
“卿卿怎么又在門口吹風?”
“等阿姊回家呀,”女孩軟聲答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轉(zhuǎn)向劉囂和朔夜,歪了歪頭,“有客人?”
就在這時,小院內(nèi)走出一男一女兩個少年,用地球評判標準來說的話,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長相極其相似,若不是衣服款式,真分不出男女。
“阿姊,今日怎么回來早了?”女孩取走昭意手中一半東西,男孩則提走另一半。
“先進門,一會與你們說。”昭意抱起小女孩,轉(zhuǎn)身向劉囂說道,“公子莫怪,這是卿卿,那是長思和長念。”
兩位跟來的學生也幫著提了些雜物,隨那對兄妹先一步進了院子。
“他們是你的親戚?”劉囂不是很明白這一家子的結(jié)構(gòu)。
昭意搖搖頭,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劉囂跟在蘇昭意身后進入院內(nèi),眼前是天墉典型的一堂二內(nèi)格局,前庭不大,晾著幾件洗凈的衣裳,墻角用破陶盆種了些不知名的花草,倒收拾得齊整。
前方被昭意抱著的小女孩一直偷偷朝劉囂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如此純真無邪的笑容了。
堂屋里,昭意將卿卿放下,說了聲“公子稍坐,我換身衣裳”,便轉(zhuǎn)身進了東室。
略顯拘謹?shù)膭虒ち艘粡埖首幼拢瑬|張西望,而那個約莫只有5~6歲的大眼睛卿卿,挪到了茶幾旁,小手扒著邊,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這屋內(nèi)的家具擺設(shè)不多,用料也是尋常,但整潔溫馨,沒有一絲灰塵。
兩件內(nèi)室各在廳堂左右,那兩位學生正與長思長念在西室聊著義塾教的知識,有說有笑的,看來關(guān)系挺好。
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雙大眼睛還盯著自己。
奇了怪了,這待遇不應(yīng)該是朔夜專屬的嗎。
“你叫卿卿?”劉囂朝小女孩招招手。
女孩點點頭,往前蹭了兩步,又停住了,只從茶幾后露出半張小臉。
“你是蘇姑娘什么人?”
“她是我阿姊。”
“你父母呢?”
卿卿小臉浮現(xiàn)一絲困惑,像是不知該怎么答。
東室門開,揭去面紗的昭意換了一身素白綾裙,秀發(fā)僅用一根木簪綰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頸側(cè),襯著白璧無瑕的皮膚,嬌美的五官,風華絕代,有股讓人情不自禁想憐惜的冷清感。
不愧是闕星閣曾經(jīng)的頭牌,也難怪她平時白紗覆面。
與劉囂知會了一聲,昭意便去廚房忙了。
能感應(yīng)到,東室內(nèi)還有一個孩子,但不知為何沒有出來。
整個宅院內(nèi),除去過來串門的兩個學生之外,只有昭意和四個孩子,再就沒別的大人了,這是什么情況?
正想著,院門忽然被拍響。
“蘇娘子可回來了?”門外是個男人的聲音。
院門沒閂上,因為剛才最后進來的人是劉囂,他可沒有隨手閂門的習慣。
“怎的連門都不關(guān)?我進來了啊。”門被推開,一個中年男人探頭朝里面張望,正和劉囂來了個對視。
“你是何人!?為何會在蘇娘子家中!”沒想到,對方反倒理直氣壯起來,將手中提著的東西放在院內(nèi),一臉兇相,邁步而來。
“程回仁!”男子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見昭意提著一把菜刀出來了,“你怎么進來了!出去!”
“門.....門沒關(guān),我叫了門的,你沒答應(yīng)!”男子瞬間沒了氣勢,一邊辯解一邊朝外退,被昭意直逼到門外,還指著院里那竹簍急道,“那是我特意帶來的吃食。”
昭意將竹簍提起,塞回男子手中,咣的一聲將門扣死,栓嚴。
她轉(zhuǎn)身朝劉囂歉然道:“驚擾公子了。”便又回了廚房。
劉囂瞧見,那竹簍很快被人放在墻頭上,院外傳來男子悶悶的喊聲.
“是掌上香的甜糕……給卿卿她們吃的。”
......
劉囂這個客人,還真是把自己當客人看的。
啥事不做,也不幫忙,也不添亂,就坐著等吃,順便和大眼睛卿卿說說話。
“家里還有其他大人了嗎?”
女孩搖搖頭。
“長思、長念是你哥哥姐姐?”
女孩還是搖搖頭,她一點點接近劉囂,但又不敢過于靠近。
“屋內(nèi)還有一個小孩,為什么沒出來?”
“奈兒眼睛傷了,看不見。”卿卿用稚氣的聲音答完,忽然小聲問,“你也喜歡阿姊嗎?”
“我和你阿姊剛才認識不久。”
“阿姊是最好的,大家都喜歡她。”女孩很認真地說,像在宣布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從沒請人回過家,你是第一個。”
“那我豈不是很榮幸,”劉囂笑了,手心一翻,多出個在沐夜環(huán)道買的小人偶,,“送你的。”
女孩那雙大眼睛亮了,但本能地沒有伸手來拿。
“你不要的話,它可就飛走了。”
只見那娃娃飄飄悠悠來到女孩面前,作勢要飛走時,被女孩伸手抓住。
還以為自己有點哄小孩的天賦,誰料到女孩幾步來到自己腿邊,將人偶遞了回來。
難道她一直粘著自己,不是想要點禮物?
看來,自己是把人家想膚淺了。
廚房那邊,熱油下鍋,傳出連串噼啪聲,緊接著爆炒的香氣便漫了出來。
天墉這邊的烹飪方式和華夏差不多,都是煮燉燜燴,煎炸炒熘,蒸烤鹵熏,據(jù)說一些高端食所會使用元素能技玩出不少花樣,不過劉囂至今還沒能真正遇見過,想必也是在原有美味的基礎(chǔ)上,多了一些特色罷了。
周遭的一切雖然陌生,卻又有幾分親切,很奇怪。
假如沒有認識昭意,那么自己應(yīng)該會在偌大的天墉城瞎溜達,然后請個牙人或向?qū)Вツ切┯忻木包c走走看看,卻不會走街串巷,更不會深入民家。
半空中,凝出幾點水滴。
院門外,總有徘徊不散的男子朝里面觀望。
應(yīng)該都是覬覦昭意的美色,哪怕只是遠遠看上一眼。
劉囂也是納悶,這樣的家庭,為什么連個男人都沒有,一女帶四娃,這算個什么事。
原本還以為那個長念是個男孩,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并不是,只不過是身著女扮男裝而已。
不過人家能在這里生活這么久,肯定有其生存之道,至少剛才那個什么程回仁,似乎就不是什么壞人,無非就是噓寒問暖,想博得一些好感罷了。
約莫半個時辰后,兩個學生告辭離開。
長思和長念便開始在堂屋里張羅,搬來方桌,手腳利落地擺上碗筷。
不多時,一盤盤冒著熱氣的菜便端了上來。
忙了這半晌,昭意的額角已滲出細汗,簡單擦了擦,轉(zhuǎn)身進了東室。
再出來時,身邊多了那個眼睛蒙著白紗的小女孩。
飯菜上齊,香氣在狹小的堂屋里彌散開來,幾個孩子雖然眼巴巴地望著,卻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沒有一人先動筷子。
昭意讓孩子們在桌邊坐好,鄭重地將劉囂介紹給他們,稱他是家中貴客,更是自己的恩人。
“粗茶淡飯,怠慢公子了。”她輕聲道,語氣里沒有卑微,只有坦然和真誠。
“哪的話,早盼著這一口了。”劉囂也是實話實說,饞的就是家常菜。
他自然不會客氣,先夾上一塊紅燒肉開胃。
不過很快,他就感受到文化差異了。
昭意和四個小女孩吃飯的時候居然一語不發(fā),這讓他這種習慣在飯桌上嘮嗑的華夏人非常不習慣。
劉囂是知道食不言,寢不語這種古老禮儀的,但沒想到還真被自己遇見了。
.....
一頓飯吃的鴉雀無聲,好在菜色可口,光顧著吃也沒時間說話了。
飯后,昭意帶著三個孩子麻溜的收拾殘局。
劉囂則端了一張凳子坐在前庭內(nèi),繼續(xù)放空。
看著逐漸暗淡的天光,腦海中突然奔出一個念頭。
如果自己出生在史隆,或許,也會是這樣的生活吧。
有個不算貧寒也不算富足的家,操持家務(wù)的父母,一同玩耍成長的兄妹,每天面對的就是這三分大的宅院和這不算高的院墻。
周圍是碎嘴又熱心的街坊四鄰,遠處總有小販的吆喝聲,午后的陽光撒在身上,半分悠閑,半分惆悵。
呵呵,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感懷起來了。
應(yīng)該是這里的人,和這里的物,太過熟悉親切。
如果,魅藍小千當時有天墉城的道標晶石,一切,會不會不同?
......
終于忙活完的昭意,提了一壺熱茶走近。
見劉囂望著遠處那些懸樓出神,她沒出聲,只靜靜在他身旁坐下。
“這四個女孩,都是你收養(yǎng)的吧。”劉囂收回目光,側(cè)臉看向昭意,“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都是那場禍亂的遺孤,也是你不再做舞姬的真正原因吧。”
嗯了一聲,昭意淡然一笑,“公子看出來了。”
“不做舞姬,就不必與他人牽絆太深,也有更多時間留給這些孩子,他們四個,如果家人還在的話,也不會一直需要你照顧。”
昭意垂眸,將溫熱的茶盞攏在掌心。
遠處懸樓的燈火在她眼中明明滅滅,卻始終照不進眼底深處。
“那場浩劫,帶走的東西太多。”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說給夜色聽,“我們這些僥幸活下的,也不過是在廢墟里,一點點地……把別人家的碎瓷片,拼回到自己空了的碗里罷了。”
她頓了頓,終于抬眼看他,眼里沒有淚意,只有一片洗凈的平靜。
“傷口太深,深到……昭意想用余生去填,都填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