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猛地一使勁,就想把鄭文碧給甩開。
鄭文碧被她拽得一個趔趄,但雙手卻像鐵鉗一樣,依舊死死地抓著她不放。
張翠花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壓低了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大伯娘,你最好識相點,給我松開!”
“不然,就別怪我這當侄媳婦的,對你動粗了!”
這邊的撕扯和那邊的哭嚎交織在一起,讓本就混亂的場面徹底成了一鍋沸騰的爛粥。
周大牛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猛地一扭頭,對著身旁同樣黑沉著臉的兒子周國柱吼道。
“國柱!去!”
“去把你二叔叫過來!”
周國柱剛應了一聲“欸”,正要拔腿往村里跑。
一個夾雜著焦急和窘迫的聲音,就從人群外傳了進來。
“大哥,別……別叫了,我來了。”
眾人聞聲回頭,自動讓開了一條道。
只見周二牛撥開人群,快步走了過來,那張和周大牛有七分相像的臉上,寫滿了尷尬和羞愧。
他顯然是聽到了村里人的傳話,急急忙忙趕過來的。
可剛一到場,就聽見自家大哥要派侄子去“抓”他,一張老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周大牛看著自己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二牛,”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我中午來你家拿臘、肉的時候,當著你的面說了,這肉我先借著用,等年底隊里分了豬肉,我第一時間就給你送過去,一兩都不會少你的。”
“你家秀蘭……她這是什么意思?”
周二牛被問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只覺得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每一道都像針一樣扎在他臉上。
他快走幾步,沖到還坐在地上撒潑的王秀蘭面前,又氣又急地說道。
“王秀蘭!你這是干啥啊!快給我起來!”
“多大點事兒,你在村口鬧成這樣,臉還要不要了!”
王秀蘭本來還指望著周二牛來了能給她撐腰,一聽這話,那股邪火“噌”地一下就竄上了天靈蓋!
她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動作利索得根本不像個老婆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幾乎要戳到周二牛的鼻梁上,破口大罵!
“我不要臉?我為了誰不要臉!”
“周二牛!你在這里充什么爛好人!”
“我問你!咱們家是有金山還是有銀山,經得起你這么往外造?”
“這些年你明里暗里接濟了你大哥多少東西?我們自己家里的日子不過了?”
“你忘了你大孫子再過兩年就要說媳婦兒了?那彩禮錢你準備好了嗎?!”
“你一天到晚就跟個散財童子似的,胳膊肘拼命往外拐!往你大哥這個無底洞里送!送!送!”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爆豆子一般,砸得周二牛暈頭轉向。
他的臉由紅轉紫,又由紫轉青,梗著脖子爭辯道。
“王秀蘭!你怎么能這么說!”
“我從小是大哥一口飯一口飯喂大的!沒有大哥,我早就餓死了!”
“而且這些年我借給大哥的東西,哪一樣他沒還!”
王秀蘭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嘴角撇出一抹極致的輕蔑。
“我呸!”
“他是你大哥!他養你就是天經地義!該他的!”
王秀蘭那張滿是褶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致的扭曲。
“我再跟你算算三年前的賬!”
她像是生怕別人聽不見,又拔高了嗓門,聲音尖利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三年前!你大哥從你手里借走的那五塊錢!”
“整整三年啊!”
“要不是我豁出這張老臉,親自上門去要了三回,那錢是不是就打了水漂,爛在他們家鍋里了?!”
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又大了起來。
畢竟在村里,借錢是大事,拖了三年才還,確實不怎么光彩。
但是這可是親兄弟啊!而且周大牛家的條件的確不怎么樣。
周二牛的臉,這下是徹底掛不住了。
那一張漲成豬肝色的臉,在村民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燒得滾燙。
羞惱成怒之下,他再也顧不上什么孝道,沖著王秀蘭就低吼出聲。
“你能不能別跟個潑婦一樣在這里丟人現眼!”
“潑婦?”
這兩個字,像是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王秀蘭的心上。
她不怒反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潑婦?”
“周二牛!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你自己!”
“這些年,這個家,里里外外,哪件事不是我操持的?”
“地里的活,家里的飯,孫子的尿布,哪樣離得了我?”
“你呢?”
“你除了會往外掏錢,你還會干什么!”
“你那手縫寬得能跑馬!”
“要不是我死死地把著這個家,咱們一家老小,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王秀蘭這番話,卻沒能引來多少附和。
村民們自個兒心里都有一桿秤。
“二牛人不錯啊,就是攤上這么個媳婦兒……”
“可不是嘛,一年到頭累死累活的,掙點錢全貼家里了,名聲都快被他娘媳婦兒給敗光了。”
人群里,幾個跟周家兄弟都熟的嬸子開始小聲嘀咕。
當然,也有持不同意見的。
“話也不能這么說,王秀蘭這也是為了自己家打算,誰家日子不精打細算地過?”
更有那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嘆了口氣。
“要我說啊,還是以前好,大牛那時候為了拉扯二牛,自己都舍不得吃口飽飯……”
“誰說不是呢,可二牛這娶了媳婦,跟大哥家走動得是越來越少了。”
人群里的議論聲不大,卻一字不落地飄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一直跟鄭文碧撕扯的張翠花也聽見了。
她眼角瞥見周大牛和周國柱父子倆那黑如鍋底的臉,心里頓時打了個突。
再跟鄭文碧撕扯下去,怕是討不到好果子吃。
她悻悻地松了手,往后退了兩步,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了兩句,總算是消停了下來。
而周大牛,聽著王秀蘭那些顛倒黑白、含沙射影的話,一張臉漲成了紫紅色。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