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趙王府請了太醫。
慈寧宮里,鄭太后聽到了風聲,擔心侄女兒和侄外孫,便命心腹嬤嬤去了趟趙王府。
一個時辰后,趕在宮門下鑰前,嬤嬤回來了。
“太后娘娘,是、是小世子!”
嬤嬤眼底帶著心疼與遲疑,她說話的時候,更是欲言又止。
鄭太后與這嬤嬤主仆相伴幾十年,彼此最是了解。
只看她這模樣,便知道,趙王妃又發瘋了,又弄傷了駑兒。
“……說吧,她又作了什么?”
鄭太后忍著嘆息的沖動,低低的問了一句。
為什么說“又”呢?
以前,鄭太后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女是個瘋子,更是個虐待親生兒子的毒婦。
還是去年有一次,鄭太后用膳的時候,覺得某道菜不錯,想著幾日不見的侄女兒和侄外孫,便讓嬤嬤將菜送去了趙王妃。
因著是突然興起,嬤嬤也輕車簡從,并未驚擾了王府上下。
是以,嬤嬤便無意間撞破了一個讓她終身難忘的畫面——
素來明艷高貴的鄭家嫡女、堂堂親王妃,竟像個癲狂的瘋婦,拿著還冒著熱氣的湯,拼命的“喂”給自己年僅五歲的親兒子!
可憐元駑小世子,被親娘折騰的滿嘴燎泡,好幾日都不能正常吃飯。
幸虧趙王妃瘋歸瘋,到底養尊處優慣了,灌了兩口就覺得累,沒有繼續磋磨小世子。
元駑這才只是燙傷了嘴,而不是連嗓子、腸胃都受傷!
饒是如此,孩子也被嚇得小臉兒煞白,渾身發抖。
當天,就發起了高熱。
若非鄭太后心疼侄孫,當機立斷,直接把人接去了宮里,就趙王妃對親生兒子的冷漠與殘酷,小世子夜里燒得昏過去,都未必有人發現。
在宮里,太醫院的太醫輪番為元駑診治,慈寧宮的燈亮了大半夜,元駑才慢慢退了熱,撿回了一條小命。
也正是有了這一次的事兒,鄭太后以及承恩公府的人才知道,趙王妃與趙王感情不睦,趙王妃為愛癡狂,扭曲了心性。
趙王冷落她,偏寵側妃、庶子,趙王妃滿腔恨意無處宣泄,就拿著元駑出氣。
從三歲起,元駑的嘴巴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受傷。
也就是鄭太后寵著元駑,太醫院的太醫,給元駑看病的時候格外用心,這才沒讓孩子留下什么傷殘。
鄭太后以及鄭家人,對趙王妃又是心疼,又是恨鐵不成鋼——
她可是奉恩公府的嫡女,鄭太后的親侄女兒,皇帝的親表妹。
說句不怕狂悖的話,鄭氏女比宮里不受寵的公主都要體面。
趙王呢?
不過是個嬪所出的皇子,先帝時,就從未將這個兒子放在眼里。
若非當年趙王妃一眼看中了她,求了還是皇后的姑母,趙王根本不可能封為親王,頂格也就是個郡王。
封地也不會是什么富庶的好地方,更不會讓他留在京城。
成年了,大婚了,隨便找個偏僻的地方,就把人打發出去了。
趙王卻因為娶了鄭氏女,這才有了今日的富貴體面。
趙王妃若是能立得起來,完全可以把趙王當成出身好的“面首”。
一個男人,靠著她娘家的勢力才能過得好,她有太多的底氣,完全可以居于上位。
偏偏趙王妃立不起來,她滿心滿眼都是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更是不顧身份、不顧尊嚴的匍匐在趙王的腳邊。
為了爭寵,她還去效仿一個小官家的庶女、一個卑賤的妾。
東施效顰啊!
毫無貴女的體面與矜貴啊!
聽了奴婢回稟的趙王妃種種言行,鄭太后真是又急又氣又心塞。
他們鄭氏女何等尊貴?
尤其是這三年,鄭氏是京中第一權貴。
區區一個趙王,靠著鄭家女婿的身份才能過得這般舒坦,卻敢冷待鄭家的女兒!
真真可惡!
是的,鄭太后作為偏心自家孩子的護短長輩,親侄女犯了錯,她只會將錯怪到別人頭上。
比如沒良心、拎不清的趙王!
再比如魅惑男人、對主母不敬的賤妾!
元駑被接進宮的第二天,鄭太后便派了心腹內侍,去趙王府宣讀懿旨!
她怒斥了趙王,罰了他三年俸祿,并讓人把趙王最寵愛的柳側妃拉到趙王跟前,命人掌摑了她三十個耳光。
人淡如菊的仙女兒,直接被打成了兩頰紅腫的豬頭。
趙王恨得嘴里都是鐵銹味兒,卻不敢表露出半分的不敬。
他很清楚,鄭太后不是趙王妃那個賤人,這老婦惡毒著呢。
他若是敢為愛妾求情,鄭太后就能直接賜死她。
有了這一遭,趙王接下來一兩個月都不敢親近柳側妃,而是忍著怨恨與惡心,與趙王妃周旋。
趙王妃就是個“有情飲水飽”的戀愛腦,還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傻子。
趙王三兩句情話,就哄得讓她忘了趙王對她的冷漠,以及趙王對柳側妃的偏愛。
趙王妃就像個被陷入熱戀的小女孩兒,腦子里全都是粉紅色的泡泡。
趙王趁機讓她去宮里向鄭太后求情,趙王妃竟然也答應了。
她甚至幫著柳側妃說話——
天知道,那時聽到趙王妃幫趙王、柳側妃求情,言語間甚至帶著一絲對鄭太后的埋怨時,鄭太后有多心寒。
死丫頭是什么意思?
怪她老婆子多管閑事?
也就是自己的親侄女兒,否則,鄭太后早就翻臉了!
鄭太后賭著氣,還真就暫時不去管。
然后,沒過幾個月,趙王就又開始“寵妾滅妻”。
再然后,元駑也又受了傷。
鄭太后:……
“冤孽!都是冤孽!”
鄭太后回想起往事,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趙王妃又在發瘋。
她舍不得真的不管她,可又氣她蠢、氣她是攤爛泥。
“說吧,這次又是怎么了?駑兒呢,傷得重不重?”
鄭太后已經沒有力氣跟侄女兒計較,她更關心元駑的身體。
這孩子,可是目前為止,皇家唯一一個有他們鄭氏血脈的人兒。
鄭太后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會絕嗣,但蘇宸貴妃的臨終詛咒,就像是一條毒蛇,盤亙在她內心深處,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咬她一口。
她怕!
她怕兒子真的會斷子絕孫!
若詛咒成真,元駑就是鄭氏僅剩的希望。
“柳氏有妊了,卻喜歡親自給趙王熬湯,趙王直夸她賢惠。”
嬤嬤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說了出來:“趙王接連幾日都宿在柳氏的院子,王妃便有些不快。”
呃,好吧,嬤嬤的“如實”,只是將事情客觀的說出來,但在涉及趙王妃的時候,她還是進行了修飾——
“王妃素來愛重趙王,她擔心柳氏有妊不能伺候王爺,便請王爺回主院。”
“為此,王妃還親自給王爺熬了他近日愛喝的白芨玉竹燕窩湯……”
鄭太后安靜的聽著,聽到“燕窩湯”的時候,眸光閃了閃。
咦?
兩個月前,兩人剛鬧了一場,那次不是說趙王最喜歡什么蓮子湯嘛,怎的,就又換了?!
等等!
白芨玉竹燕窩湯!
還有什么蓮子湯!
這些貌似都是婦人愛吃,且有助于滋補婦人的湯食吧。
鄭太后雖然被蘇宸貴妃壓制了十幾年,但她到底穩坐了皇后之位,還最終成了宮斗冠軍。
朝政她或許不太懂,但后院的那些陰私,她比誰都了解。
“……傻阿鳶啊,那些湯哪里是趙王愛吃,分明就是柳氏喜歡!”
鄭太后暗暗在心底嘆息著。
阿鳶是趙王妃的乳名,鄭太后等親近的長輩,都會這般喚她。
“可憐你拿著柳氏愛吃的東西,去討好趙王,這、這——”
但凡換個人,鄭太后都要罵一句“可笑”!
好好一個公府貴女,硬是把自己弄成了笑話。
嬤嬤不知道鄭太后在想什么,還在繼續回稟著:
“王爺說公務忙,就不回主院了,還讓王妃自己多喝湯,沒得浪費!”
“王妃……”
說到這里,嬤嬤頓了一下,便又幫趙王妃遮掩道:“世子年紀小,想喝湯,卻一時心急,不小心便燙了嘴!”
“不過,太后娘娘請寬心,世子只喝了一口,那湯也不是太熱,老奴親眼看了,只是有些紅,太醫也給用了藥,好生養幾日,就會沒事的!”
鄭太后淡淡的看了嬤嬤一眼:這老貨,在哀家面前還敢弄鬼!
哪里是什么孩子貪嘴,一時心急的忘了冷熱,分明就是——
唉!
也罷,說到底都是趙王的錯,他若能守規矩,懂得愛重妻子,又豈會把阿鳶逼得不人不鬼?
“來人,去王府傳哀家的懿旨,近日哀家心神不寧、夜不能寐,柳氏既然是趙王都稱贊的賢惠人兒,就讓她為哀家去庵堂祈福!”
“每日必須撿九百九十九顆福豆,再背誦九十九遍經文……”
鄭太后在后宮沉浮多年,不見血卻能讓人痛不欲生的折磨法子,她隨便就能拿出一個。
其實吧,也不能總說她家阿鳶傻,這趙王也是個蠢的。
或者說他也沒有那么的愛柳氏。
這都第幾次了?
明明知道他偏寵柳氏,鄭太后或是鄭家就會收拾柳氏以及柳家,趙王卻還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賤。
讓鄭太后說,趙王哪里是寵愛柳氏,分明就是把她當做跟趙王妃較量的工具。
還有他那個庶孽。
元驥?
呵,千里馬?
憑他也配!
趙王這般捧著一個庶子,無非就是想用他來跟駑兒打擂臺。
一個男人,不說自立自強、好學上進,卻要用一個女人、孩子,去打壓另一個女人、孩子。
什么豬狗不如的玩意兒?
這個賤人啊,誰都不愛,就愛自己!
鄭太后早已把趙王看得透透的,但架不住自己的侄女兒不爭氣啊。
還要讓她一個姑母,幫著她“爭寵”!
只是想一想,鄭太后就嘔得慌。
“還有趙王,不是最喜歡喝湯嘛,每日讓廚房給他燉三鍋湯,每頓都要喝!”
喝不完!
喝不吐!
都不算完!
嬤嬤:“……是!老奴明日就安排人去趙王府傳懿旨!”
……
趙誼說到做到,當下就找來工匠,按照蘇鶴延的年齡、身高等,為她專門打造了一架小巧的馬車。
工匠手藝好,人也勤快,帶著徒弟做了三天,就把車架做好了。
小小一副,有華蓋,有扶手,座位、邊角等地方,全都被打磨的無比光滑,用手一摸,連個毛刺兒都沒有。
這還不夠,工匠又按照趙誼的要求,在座位、靠背等地方鋪了厚厚的棉花,又用結實的粗布包裹好。
小車的兩側架子是可以收縮的。
收起來,就是一個輪椅。
拉開來,系上繩索,套上牲口,就能當做馬車、驢車、鹿車。
“阿拾,上來試一試,看看喜不喜歡!”
趙誼親自將小小車架送到了蘇家。
除了車架,他還給蘇鶴延弄來一匹小矮馬。
趙誼擔心就蘇家那頭小鹿,想要拉動小車,還要長個兩三年。
小矮馬也一樣可愛啊。
通體雪白,馬鬃和尾巴都十分蓬松,白白的長毛,看著就想摸一把。
一雙眼睛大大的、圓圓的,濕漉漉,帶著無辜與純粹,別說小孩子了,大人見了,也要忍不住的喜歡呢。
趙誼命人將矮腳馬牽過來,他親自將車架固定好,又彎腰將小外甥女兒抱了起來。
“二哥!這、這會不會不安全?”
這輛小車,只有座位,并沒有留給車夫坐的前室。
所以,阿拾若是上了車,就只能自己趕車。
她才三歲啊,且不說她會不會駕車,她未必能控制住馬兒啊。
一個不小心,再驚了馬……趙氏完全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的阿拾,本就病弱,再了個“意外”,還有命嗎?
“謹娘,你就放心吧,這馬生性溫馴,還經過調教,最是穩妥。”
“另外,我還給阿拾配了個車夫,這車夫本就是軍中的馬術高手,腳程快,精于騎射,就算是在地上走路,危急關頭,他也能先把阿拾護住!”
趙誼雖然吐槽外甥女兒“百無禁忌”,心里卻最疼她,自然事事都會為她準備周全。
“……那就好!”
趙氏還是有些遲疑,但看著素來乖巧、安靜的女兒,此刻卻開心的坐在小車上,整個人似乎都變得鮮活起來,她暗自心疼的同時,禁不住想:要不就試試?
大不了,就像二哥這樣,多給阿拾配些人。
小弟回來了,趙家復興了,趙氏也就不必再委屈女兒了!
有了趙氏的允許,又有趙誼帶領十幾個護衛保駕護航,蘇鶴延便獨自一人駕著小馬車出了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