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元手持兩份名冊,一步步走上高臺時,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火光,在他俊朗的臉龐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讓他看起來,威嚴得如同一尊神祇。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臺下的每一個人,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考校,已經結束了。”
許元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結果,也已經出來了。”
他舉起右手那薄薄的一份名冊。
“此番考校,合格者,共計三十七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陣小小的騷動。
那些胸有成竹的寒門子弟,臉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
而那些心中有鬼的勛貴子弟,臉色則瞬間變得煞白。
許元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而是舉起了左手那厚厚的一沓名冊。
“不合格者,一百一十二人。”
這個數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千層巨浪。
臺下,瞬間炸開了鍋。
許元對此恍若未聞,繼續用他那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宣布著最終的裁決。
“現在,我宣布兩件事。”
“第一,名列右手名冊,考校合格之人,可繼續留在學院深造。”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本侯可以向你們保證,只要爾等能順利完成學業,畢業之日,便是爾等入仕之時。六部九寺,大唐各州府縣,總有你們一席之地。”
這句話,讓那三十七名合格的學子,瞬間熱血沸騰,激動得滿臉通紅。
入仕為官!
這是他們寒窗苦讀,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
而冠軍侯,給了他們一個無比清晰,無比確定的承諾。
與他們的狂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三百多人的死寂。
許元的目光,終于落在了他們的身上,那目光,冷得像刀。
“第二。”
“名列左手名冊,考校不合格者。”
他一字一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限明日辰時之前,收拾行囊,自行離院。”
“欽天監,不養廢物。”
“轟!”
人群,徹底被點燃了。
尤其是那些自恃身份高貴的世家子弟,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憑什么!”
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仗著人多,忍不住高聲喊道。
“不過是一次考校,憑什么就要將我等清退?”
“沒錯!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之后,豈能說趕就趕?”
“此舉不公!”
“我等不服!”
躁動,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
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們,此刻都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們聯合起來,鼓噪著,試圖用聲勢來向臺上的那個人施壓。
然而。
許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甚至沒有說一句話。
他就那樣,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冷冷地掃過那幾個叫囂得最兇的人。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輕蔑,只有一片純粹的,漠然的冰冷。
仿佛他們在他眼中,不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群聒噪的螻蟻。
那幾個帶頭鬧事的世家子弟,被他目光掃過,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遍體生寒。
這可不是向著他們的那位少監了,而是跟陛下參與遼東之戰,平定倭國,擁有滅國之功驃騎將軍、冠軍侯!
他們……在跟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叫板?
鼓噪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那幾個帶頭者,更是被那道目光釘在原地,臉色慘白,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整個廣場,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元收回目光,將那份不合格者的名冊,隨手遞給身后的護衛。
“明日辰時,按名冊清點。”
“時辰一到,若有逗留不去者……”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直接趕出去,不留任何情面。”
“喏!”
護衛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血腥氣。
說完,許元再也不看臺下眾人一眼,轉身,走下高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廣場上,神情各異的上百學子。
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
書房內。
燭火靜靜燃燒。
李治親自為許元斟上了一杯熱茶,臉上的憂色,卻比之前更濃了。
“先生。”
他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了。
“您今日此舉,固然是雷厲風行,整肅了學院風氣。”
“可……一次性清退三百多名世家子弟,這……這幾乎是將關中所有的世家門閥,都給得罪了個遍啊。”
李治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父皇常說,世家之患,在于其盤根錯節,同氣連枝。”
“先生今日打了張家的臉,李家的臉上也無光。他們若是聯合起來,一同抵制欽天監,或是……或是在朝堂上,聯合起來攻訐先生,那該如何是好?”
“先生雖新晉封侯,可那些世家之中,封侯拜相者,亦不在少數。”
李治越說,心中越是沒底。
“最關鍵的是,他們的底氣,并非只在朝堂之上。”
“這大唐天下,九州百郡,成千上萬的底層官吏,又有哪個,不是出自這些世家,或是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才是真正的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先生,您……真的想好應對之策了嗎?”
李治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許元,眼中充滿了不安。
他怕。
他怕先生這把太過鋒利的刀,在斬斷沉疴的同時,也會被那堅硬的骨頭所崩斷。
聽完李治的話,許元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呵。”
他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冷笑。
那笑聲,讓書房內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
“殿下。”
許元放下茶杯,抬起眼眸,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沒有半分的擔憂,反而閃爍著一絲……興奮?
“你以為,我怕他們聯合起來?”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
“不。”
“我恰恰,就怕他們不敢跳出來。”
李治一愣。
只聽許元繼續說道。
“他們現在,就像是躲在暗處的一條條毒蛇,時不時地探出頭來,咬你一口,惡心你一下,你卻很難抓住他們的要害。”
“可一旦他們聯合起來,從暗處走到明處,那便不再是毒蛇,而是一群……聚在一起,等著被一網打盡的蠢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