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源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猶豫著什么。
他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倨傲的余慎,又看了看許元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點了點頭。
“回先生……是?!?/p>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自然是多的?!?/p>
“學院里……學院里許多同窗,都是長安城里的勛貴子弟?!?/p>
“陛下對欽天監學院青睞有加,朝野上下都說,能入此地,便等于一只腳踏入了仕途。”
“雖說不能立刻外放為一方大員,但至少也能在六部九寺里謀個出身,算是入了朝廷的編制?!?/p>
劉源的拳頭再次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所以,這里……這里便成了許多公子哥眼中的另一條官場路?!?/p>
“他們來此,并非真的為了格物致知,只是為了履歷好看,為了結交人脈?!?/p>
“反倒是我們這些……我們這些真正想求學的寒門子弟,能考進來的,百中無一?!?/p>
“即便進來了,也時?!瓡r常受到排擠和欺辱?!?/p>
劉源的話,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李治的心上。
他這位大唐儲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看似光鮮亮麗的盛世之下,竟隱藏著如此不堪的暗流。
父皇與老師寄予厚望的革新之地,竟也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許元心中,已是一片冰寒。
他想起來了。
當初他向李世民提出創辦這所學院時,定下的第一條,也是最根本的一條鐵律。
“不問出身,不論貧賤,唯才是舉,術業專攻?!?/p>
為此,他設計了嚴苛到近乎無情的入學考試,只考數理、格物,絕不涉及任何詩書經義,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杜絕門閥世家利用家學優勢,將寒門子弟拒之門外。
他設立了高額的助學金,讓每一個考進來的貧寒學子都能衣食無憂,專心向學。
可現在看來,自己的一番心血,似乎成了笑話。
規矩還在那里,卻已然被人鉆了天大的空子。
“哈哈哈哈!”
一直冷眼旁觀的余慎,此刻又恢復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
他用折扇指著劉源,放聲大笑。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讀了幾天書,還真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我告訴你,這天下,永遠是我等這樣的人的天下?!?/p>
“規矩,也是為我等這樣的人定的?!?/p>
他轉過頭,輕蔑地瞥了許元一眼,眼神中的威脅之意毫不掩飾。
“還有你?!?/p>
“剛剛就是你多管閑事的吧?你算什么東西?”
“本公子現在很不高興?!?/p>
“來人!”
余慎猛地一收折扇,厲聲喝道。
“給本公子把這老東西的腿打斷,再把這個泥腿子的舌頭割了!”
“我看以后,誰還敢在本公子面前提什么‘平等’二字!”
話音剛落,幾個身材高大、太陽穴高高鼓起的壯碩家仆便從人群后方擠了進來,面色不善地將許元和李治圍在了中間。
許元眼中的寒意更盛。
他的心中,又多了一個疑惑。
“欽天監學院,嚴禁學子攜帶家仆奴婢入內。”
“這也是欽天監開府之前定下的規矩?!?/p>
“你們,又是從何而來?”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幾個家仆聞言,皆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為首的一個刀疤臉家仆獰笑道。
“小子,死到臨頭了,還管這么多?”
“我們自然是跟著公子進來的。”
“這學院的守衛,難道還敢攔我們家公子不成?”
“動手!”
余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是驅趕幾只蒼蠅。
“別跟他廢話,打完了,本公子還有事?!?/p>
“是!”
那刀疤臉家仆應了一聲,獰笑著揮動砂鍋大的拳頭,攜著一股惡風,直直地朝著許元的面門砸了過來。
這一拳,勢大力沉,顯然是練家子。
若是打在尋常人身上,不死也要受傷。
李治臉色劇變,下意識地便要上前阻攔。
可他還沒來得及動,許元便已經動了。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殘影閃過。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陡然響起。
緊接著,便是刀疤臉家仆那如同殺豬般的凄厲慘嚎。
“啊——我的手!”
只見他那只揮出的拳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后彎折著,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氣之中,鮮血淋漓。
而許元,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后,一只手云淡風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只是一個友好的問候。
另外幾名家仆見狀,驚怒交加,紛紛怒吼著撲了上來。
“找死!”
“一起上!”
許元看都未看他們一眼,只是輕輕一抖肩膀。
“砰!”
那刀疤臉家仆百十斤的身體,便如同一個破麻袋般倒飛了出去,將他身后沖來的兩名同伴撞翻在地,滾作一團。
與此同時,許元的身形再次化作一道鬼魅般的虛影,在剩下的幾名家仆之間穿梭而過。
“砰!”
“咔!”
“噗通!”
一連串沉悶的擊打聲和骨骼斷裂聲密集地響起。
不過是眨眼之間。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幾名壯碩家仆,此刻已經全部躺在了地上,一個個抱著自己的胳膊或大腿,滿地打滾,哀嚎不止。
他們的四肢,竟已全被許元以極其精準狠辣的手法,盡數折斷。
許元甚至連衣角都沒有亂上一分。
他從尸山血海的戰場上走出來,手上沾染的倭寇亡魂何止數萬。
對付這幾個仗勢欺人的惡奴,簡直比捏死幾只螞蟻還要輕松。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干脆利落的場面給震懾住了。
無論是那些幸災樂禍的紈绔子弟,還是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寒門學子,此刻都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文弱的中年人,動起手來,竟是如此的恐怖。
余慎臉上的得意與囂張,早已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駭與一絲……恐懼。
他色厲內荏地指著許元,聲音都有些發顫。
“你……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爹是工部員外郎!”
許元緩緩轉過身,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沒有殺氣,沒有憤怒。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可就是這樣平靜的目光,卻讓余慎如墜冰窟,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卻被許元那無形的氣場所震懾,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