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請看臣將欽天監所需之才,暫分為三科。”
“一曰‘格物科’。”
“此科,招納對天地萬物運行之理有獨到見解者。不問出身,不拘一格,凡能解釋風雷雨電、山川地理、草木枯榮之理者,皆可報考。”
“二曰‘數理科’。”
“此科,專納精通算學、幾何之士。上至測繪星圖,下至計算工程,皆需此等人才。”
“三曰‘匠作科’。”
“此科范圍最廣,凡是擅長機關、營造、冶煉、造船等一切工藝的匠人,皆在此列。”
李治看得目不轉睛,嘴巴微張,臉上寫滿了震驚。
這種將人才劃分得如此細致的方式,他聞所未聞。
許元的聲音繼續傳來。
“至于殿下擔心的考核標準,臣亦有對策。”
他指著簡章的后半部分。
“三科皆設筆試。”
“數理科,臣出了一套算學試卷,限時做答,以分數高低定去留。”
“匠作科,則考校繪圖與機關結構之辨識,同樣以試卷作答。”
“至于最難評判的格物科,臣設為開卷策論,題目只有一個——‘論萬物之本’。考生可盡書己見,言之有物,言之成理者,便可入圍。”
李治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他看著那張紙上條理分明的考核制度,一個個新奇而又合理的詞匯——“筆試”、“試卷”、“分數”、“入圍”,像一道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以……以試卷取才……”
他喃喃自語,眼中異彩連連。
“老師,此法……此法簡直是……神來之筆!”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許元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崇敬。
“科舉以文章定士子之才,老師此法,則是以格物數理定百工之能!二者異曲同工,皆是為國取士的不二法門!”
他終于明白了。
許元不僅僅是建立了一個新的衙門,他是在建立一套全新的,與科舉并行的人才選拔體系!
這套體系,將那些被傳統科舉排斥在外的能工巧匠和奇人異士,全都納入了國家棟梁的選拔范圍之內。
其意義之深遠,簡直不可估量!
許元淡然一笑。
“殿下謬贊了,不過是些淺見罷了。”
他將那份簡章卷起,鄭重地交到李治手中。
“還請殿下即刻命人將此簡章拓印千份,先遍傳長安城各處。再加印萬份,發往大唐各州府。”
“三日后,欽天監,正式開門納賢!”
李治雙手接過簡章,只覺得它重如千鈞。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老師放心,此事我即刻去辦!絕不耽擱!”
說罷,他拿著簡章,轉身便行色匆匆地離去,背影中充滿了少年人的干勁與使命感。
……
三日后。
欽天監衙門之外,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告示一張貼出去,整個長安城都沸騰了。
聞訊而來的人,將整條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這里有身穿錦衣,好奇觀望的世家子弟;有布衣芒鞋,眼神忐忑的年輕學子;更有滿身油污,背著工具箱的工匠;甚至還有幾個須發皆白的西域胡商,也在人群中探頭探腦。
三教九流,匯聚一堂。
衙門內,早已被改造成了數個巨大的考場。
許元站在高處,俯瞰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心中豪情萬丈。
隨著他一聲令下,早已等候多時的吏員們打開了大門。
“開考——!”
數百名通過初步篩選的報名者,懷著激動、緊張、好奇等種種心情,涌入了考場。
他們按照自己所報的科目,被分流到不同的考室。
數理科的考室內,一片寂靜,只聽得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一道道在時人看來刁鉆古怪的算學題目,讓不少人抓耳撓腮,卻也讓一些天賦異稟之士,眼中放光。
匠作科的考場則更為直觀,試卷之上,印著各種復雜的零件圖,或是殘缺的機關圖,要求考生補全,或是說明其功用原理。
而最為熱鬧的,當屬格物科。
考題只有一道——“論萬物之本”。
有人引經據典,從道家玄學入手;有人洋洋灑灑,從陰陽五行破題;更有人膽大包天,提筆便寫“力乃萬物之本”,試圖用最樸素的語言,去解釋自己觀察到的世界。
許元緩步走在各個考場之間,看著這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或自信或迷茫的臉龐。
他知道,一場顛覆時代的變革,已經隨著這些小小的試卷,在這座古老的都城里,悄然拉開了序幕。
兩個時辰后。
已經是下午時分,持續了大半天的考核,終于落下了帷幕。
吏員們收攏著試卷,考生們則帶著各異的神情,三三兩兩地離場。
有人面露喜色,顯然是胸有成竹。
有人垂頭喪氣,只覺天旋地轉。
更多的人,則是滿臉的茫然與新奇,今日所見所考,徹底顛覆了他們對“學問”二字的認知。
許元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并未言語。
他知道,一顆種子已經種下。
無論今日結果如何,這些人,都會將欽天監的考核方式,連同那些新奇的題目,帶向大唐的四面八方。
這本身,就是一場規模宏大的思想啟蒙。
又是兩個時辰后。
欽天監主事堂內,燈火已經亮了起來。
太子李治親自帶著幾名書吏,緊張地核對著最后的分數。
堂內很安靜,只聽得到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算籌偶爾碰撞的輕響。
終于,最后一份試卷的成績被登錄在冊。
李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拿起那本厚厚的名冊,快步走向正在窗邊負手而立的許元。
“老師。”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又有些許的遲疑。
許元轉過身,目光溫和地看著他。
“殿下,結果出來了?”
李治用力地點了點頭,將名冊呈了上去。
“出來了。”
他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斟酌該如何匯報。
“只是……結果可能與老師預想的有些出入。”
許元接過名冊,并不急著翻看,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殿下說說看。”
李治的眉宇間染上了一絲憂色。
“老師,今日前來應考者,共計六百一十七人。”
“然,按照老師您定下的標準,三科綜合評定,能入‘可用’之列者……”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
“……僅有一百零二人。”
這個數字,顯然讓年輕的太子殿下感到有些沮喪。
六存其一。
這個錄取比例,未免也太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