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剛才提到紅花教是恐懼,那么此刻提到李承乾,他的表情則變得極其古怪。
那是糾結,是諱莫如深,甚至還有一絲……惡心?
陳松吞吞吐吐,眼神游移不定。
“這……侯爺,您要去見那位?”
許元眉頭一挑。
“怎么?”
“他是陛下的長子,雖然被貶為庶人,流放至此,但血脈親情尚在。”
“本官受人之托,來看看故人,難道這不符合朝廷的律令?”
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悅的寒意。
陳松連忙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絕無此意!”
“只是……”
陳松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決心,湊近了兩步,壓低聲音說道:
“只是這位……李公子,已經快一年沒有邁出過家門半步了。”
許元眼睛微微瞇起。
“為何?”
“聽說是病了。”
陳松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表情。
“而且病得很重,說是染了什么怪疾,見不得風,也見不得人。”
“這一年來,他那宅子里進進出出的,全是郎中。”
“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陳松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
“侯爺,下官聽說……”
“因為正經的大夫治不好,那位李公子病急亂投醫,竟是找了紅花教的人上門治病!”
此言一出。
大堂內的空氣仿佛驟然降了幾度。
許元的瞳孔猛地一縮。
紅花教?
之前,他曾懷疑李承乾是不是跟紅花教有什么聯系,現在聽到這個消息,眼神頓時就冷了下來。
莫非……
這位前太子,真的不甘心在嶺南終其一生,而選擇了那條路么?
許元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那是對局勢的敏銳洞察,也是對陰謀的本能警覺。
李承乾身份特殊,若是紅花教借著治病的名義,控制了這位前太子,意圖攪動風云的話……
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許元面色微沉,沒有立刻說話。
但站在他身后的晉陽公主李明達,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
小姑娘驚呼一聲,小臉瞬間變得煞白。
她顧不得什么禮儀,幾步沖到陳松面前,聲音都在發顫。
“你說……你說大哥他病了?”
“還病得很重?”
“是一年都沒出門了嗎?到底是什么病?有沒有生命危險?”
晉陽公主沒有克制自己的情緒,李承乾是她的大哥,這是妹妹對哥哥最純粹的關心。
陳松被這突如其來的詰問嚇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位衣著華貴的少女。
“這……這位小姐是……”
許元伸手,輕輕將李明達拉回身后,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隨后,他看向陳松,淡淡道:
“這是晉陽公主。”
“你剛才說,前太子找了紅花教的人?”
“消息確鑿嗎?”
陳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苦笑道:
“確鑿。”
“那宅子里的管家曾來縣衙求過藥,下官也是無意中得知的。據說那紅花教有什么秘方,能治奇毒怪病,所以……”
許元冷笑一聲。
秘方?
恐怕是催命符吧!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洛夕,又看了看滿臉焦急的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緊緊抓著許元的袖子,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許元哥哥……”
“我要去!”
“我現在就要去!”
“大哥他身體不好,還跟那些壞人攪在一起,萬一……萬一……”
說著,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許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溫度讓小姑娘稍微鎮定了一些。
“別慌。”
“有我在。”
許元的聲音沉穩有力,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既然病了,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正好,我也想會會這紅花教的‘神醫’,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斤兩。”
說完,許元轉身,對著站在門口的張羽打了個手勢。
“張羽。”
“把這縣衙收拾一下,讓弟兄們輪流休整。”
“留下五十名親衛隨行。”
張羽抱拳領命。
“是!”
許元回過頭,看向陳松。
“陳縣令,前太子住在哪里?”
陳松不敢怠慢,連忙指了指城西的方向。
“回侯爺,就在城西,那里有一座不小的莊園,便是李公子的住處。”
許元點了點頭。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是獵人看到了獵物時的表情。
“走吧,咱們去這位前太子府上蹭頓飯。”
“好歹也是大舅哥,他不至于連頓飯都不給我吃吧?”
這句略帶調侃的玩笑話,稍微沖淡了凝重的氣氛。
晉陽公主破涕為笑,雖然眼中還帶著淚花,但心里的大石總算是落下了一半。
……
一炷香后。
一行人按照陳松的指引,來到了城西的落霞坡。
夕陽已經徹底沉入山巒之下,天色昏暗,夜幕降臨。
一座孤零零的莊園,佇立在荒涼的坡地上。
借著親衛手中的火把,許元看清了這座所謂的“莊園”。
不大。
甚至可以說很小。
圍墻是用黃土夯成的,有些地方已經塌陷,露出了里面的雜草。
大門上的紅漆剝落殆盡,顯得斑駁不堪。
門口連個石獅子都沒有,只有兩盞破舊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凄涼。
這是許元的第一感覺。
誰能想到,住在這里的人,曾經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居住在宏偉東宮的大唐儲君?
權力的游戲,輸了,便是萬劫不復。
從云端跌落塵埃,不過如此。
許元心中感慨,但腳步未停。
洛夕跟在一旁,也是微微皺眉。
“這里……未免也太破敗了些。”
“連普通的富戶都不如。”
李明達看著這扇破舊的大門,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大哥……”
“他怎么受得了這種苦……”
許元示意張羽上前叫門。
“咚!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很遠。
過了好一會兒。
里面才傳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
“吱呀——”
大門裂開一條縫。
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者探出頭來。
手里提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瞇著眼睛,警惕地打量著門外這群不速之客。
“你們是什么人?”
“我家主人不接待外客,諸位請回吧。”
老者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許元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態度還算客氣。
“老丈。”
“在下冠軍侯許元,路過此地,特來拜訪故人。”
“冠軍侯?”
管家渾濁的眼睛在許元身上掃了一圈,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殺氣騰騰的玄甲軍,臉色微微一變,趕忙行禮。
“草民參見侯爺!”
“不過,我家主人身體抱恙,早已不見客了,還請侯爺體諒。”
就在這時。
晉陽公主從許元身后走了出來。
她摘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龐。
火光映照下,少女的眼中含著淚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皇家威儀。
“福伯。”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