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侯縣衙。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烏云遮蔽了月光，正如這長田縣令許元此刻心頭的陰霾。
許元走到書案前，沉思片刻后，坐了下去。
“兕兒，研墨。”
晉陽公主愣了一下，隨后走上前去。
許元鋪開一張宣紙，提筆飽蘸濃墨，手腕懸在半空，卻久久沒有落下。
這封信，太重了。
這一筆下去，不僅關(guān)系到李承乾的生死，更關(guān)系到整個大唐朝堂的一場大地震。
那是李世民的親兒子，是曾經(jīng)的大唐儲君，如今卻變成了一個搖尾乞憐的癮君子。
這對于那位一生要強、自詡“天可汗”的皇帝陛下來說，將會是何等殘酷的打擊？
但，不得不寫！
不僅要寫，還要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許元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筆鋒落下，力透紙背。
良久之后。
許元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下毛筆，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拿起書案上的官印，重重地蓋了下去。
咚！
一聲悶響，塵埃落定。
“來人！”
許元一聲厲喝，聲音穿透了門窗。
房門瞬間被推開，一名身披玄鐵重甲的玄甲軍侍衛(wèi)大步走了進來。那一身肅殺的血氣，即便是在這室內(nèi)也讓人感到一陣寒意。
“大人！”
侍衛(wèi)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甲胄碰撞發(fā)出鏗鏘之聲。
許元將信件裝入火漆封好的竹筒，雙手鄭重地遞到侍衛(wèi)面前。
“八百里加急！”
“這封信，你親自送往長安，哪怕是跑死十匹馬，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送到陛下手中！”
許元死死盯著那侍衛(wèi)的雙眼，語氣森寒如冰：
“記住了，這封信比你的命還重要！”
“路上若遇阻攔，無論是誰，殺無赦！”
“一定要親手交到陛下手里，除了陛下，誰也不許看，誰也不許碰！”
那玄甲軍侍衛(wèi)身軀一震，他感受到了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
他是李世民的親衛(wèi)，自然明白“八百里加急”和“親呈御覽”的分量。
“屬下領(lǐng)命！”
侍衛(wèi)接過竹筒，貼身藏好，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隨即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片刻后，院外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那是戰(zhàn)馬在黑夜中狂奔的嘶鳴，迅速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書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死寂。
李明達有些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道：
“許元哥哥……父皇他……他受得了嗎？”
許元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邊，輕輕嘆了口氣。
“受不了也要受。”
“他是大唐的皇帝，是這天下的主宰。”
“這種毒瘤既然已經(jīng)長在了大唐的肌體上，長痛不如短痛，必須讓他知道真相，才能下狠手刮骨療毒。”
李明達點了點頭，眼中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
許元沒有再說話。
他背著手，在這不大的書房里來回踱步。
雖然信送出去了，雖然玄甲軍已經(jīng)把那個莊園圍得水泄不通，雖然三日后的剿滅計劃已經(jīng)成竹在胸。
但他心里的那塊大石頭，卻并沒有落地。
反而，越懸越高。
“不對勁……”
許元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大腿外側(cè)。
“還是不對勁。”
李明達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他，不解地問道：
“哪里不對勁？我們不是已經(jīng)知道他們的陰謀了嗎？利用大哥控制官員，顛覆朝廷……”
“這正是問題所在！”
許元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幅嶺南地圖。
“兕兒，你想想。”
“紅花教是什么？”
“按照曹文和張羽之前查到的情報，這紅花教在嶺南十萬大山里確實存在了上百年。”
“但這一百年來，他們一直都是以江湖幫派的形式存在，干的無非是些裝神弄鬼、斂財騙色的勾當(dāng)。”
“即便有些邪術(shù)，也不過是用來嚇唬愚民百姓。”
許元走到地圖前，手指在代表武侯縣的位置重重一點。
“翻遍大唐乃至前隋的卷宗，這幾百年來，紅花教從未參與過任何一次政權(quán)更迭，也從未在廟堂之上掀起過任何風(fēng)浪。”
“這就是一個躲在山溝溝里的土老帽組織！”
許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深深的質(zhì)疑：
“可是現(xiàn)在呢？”
“他們突然拿出了這種提純極高的‘西洋神藥’！”
“他們突然制定了如此縝密、如此惡毒、直指大唐政治中樞的‘控制官員’計劃！”
“甚至，他們還敢對廢太子下手！”
“這跨度太大了！”
許元猛地回頭，看向李明達，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寒光。
“就像是一個只會偷雞摸狗的小毛賊，突然有一天，手里拿著絕世神兵，制定了一個刺殺皇帝、改朝換代的驚天計劃。”
“這合理嗎？”
“憑他們那幾百號教眾？”
“就算他們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那個黑鴉分舵主智計百出，但眼界和格局是騙不了人的！”
“一群在山里混了一百年的神棍，哪里來的這種政治野心？哪里來的這種通過控制官員來架空朝廷的手段？”
李明達雖然只有十六歲，但在皇宮長大，耳濡目染之下，政治敏感度并不低。
聽許元這么一說，她也反應(yīng)過來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你是說……”
“他們背后有人？”
“沒錯！”
許元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在書房里走得越來越快，腦海中的思緒如同電光火石般碰撞。
“單憑紅花教，他們根本撐不起這么大的盤子！”
“想要運作這么龐大的計劃，需要海量的財力，需要暢通無阻的渠道，更需要一個強大的勢力在背后給他們撐腰！”
“否則，一旦事情敗露，大唐天兵一到，這幾百人瞬間就會被碾成齏粉！”
“他們是在找死！”
“除非……”
許元的腳步猛地一頓，整個人定在了原地，雙眼死死盯著地圖的邊緣。
“除非，他們背后站著一個龐然大物。”
“一個能夠在這個時代，與大唐掰手腕的龐然大物！”
“一個不懼怕大唐報復(fù)，甚至渴望看到大唐內(nèi)部大亂的龐然大物！”
是誰？
許元的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幾個月來的種種經(jīng)歷。
他在揚州推行新政，查抄私鹽，打擊世家。
那時候，有一件事他一直不太明白。
“揚州……”
許元喃喃自語，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當(dāng)初在揚州，那幾大世家的核心人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后來曹文查到，是被一伙神秘的商隊秘密接走的。”
“那商隊……是吐蕃人！”
轟！
在這一瞬間，一道驚雷在許元腦海中炸響，將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