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天色透著股冷硬的青灰。
青蓮公社的道路上,突突突的引擎聲震碎了鄉野的寧靜。
到了老丈人張峰家門口,江沐一腳剎車,車身穩穩停住。
他也沒熄火,單腿撐地,沖著張小月招了招手。
“媳婦,你帶孩子在爹這兒待著,我和大哥辦完事就回來。”
張小月懷里拉著小平安,抱著老二,眼里既有擔憂又有期盼,重重地點了點頭,抱著孩子進了院。
張玖博早已換上新的警服,他跨進車斗,雙手死死抓著扶手,那張剛毅的臉上,除了興奮,還掩飾不住的緊張。
“坐穩了!”
江沐一擰油門,摩托車咆哮一聲,沖了出去。
風在耳邊呼嘯,刮得人臉生疼。
張玖博瞇著眼,大聲喊道。
“妹夫!咱這是去哪?直接去縣局大院嗎?”
江沐頭也沒回,聲音順著風傳進張玖博耳朵里,清晰得嚇人。
“去大院干什么?給人當猴看?直接去趙剛家里!”
張玖博心里咯噔一下。
趙剛,那可是鄒縣公安局的一把手,人稱趙閻王,那是跺一腳縣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直接去家里?這也太不見外了。
車子駛出公社,上了通往縣城的柏油路。
江沐放慢了些速度,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大哥,讓你帶的錢,帶了嗎?”
張玖博下意識地捂了捂胸口的內兜,那里鼓鼓囊囊的一團,是他家里湊的老底。
“帶了!整整一千塊!都在這兒貼肉放著呢。”
“多了。”
江沐目視前方,聲音平淡道。
“拿五百出來,找個信封包好。剩下五百你自己留著,以后縣里花銷大,別苦了自己。”
張玖博一愣,剛想爭辯,卻被江沐打斷。
“聽我的。前面供銷社停一下,買兩瓶酒,兩條煙,再來兩罐麥乳精。錢要是塞得太硬,那是打臉;得藏在禮里,那是人情。這其中的分寸,你得學。”
張玖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前面那個并不寬厚卻異常挺拔的背影,心里那股子敬佩油然而生。
半小時后,縣委家屬院。
這是一處有些年頭的紅磚小樓,墻上爬滿了枯黃的爬山虎。
江沐輕車熟路地敲響了那扇斑駁的木門。
“誰啊?”
里面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詢問,緊接著腳步聲臨近。
門開了。
趙剛穿著一件敞懷的軍大衣,手里還端著個搪瓷茶缸,一見是江沐,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瞬間綻開了花。
“哎喲!老弟!這大清早的喜鵲叫,我就知道有貴客!快進快進!”
趙剛熱情得過分,甚至主動伸手去拉江沐的胳膊,完全沒有半點局長的架子。
江沐笑著側身,把身后的張玖博讓了出來。
“趙哥,今兒來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我大舅哥,張玖博。以前在公社派出所工作的。”
張玖博雙腳猛地一并,啪的一個立正。
“趙局長好!”
這一嗓子吼得樓道里都有回音。
趙剛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一番張玖博那如松柏般的身板,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是個好苗子!咱們公安隊伍就缺這種硬漢!到了這兒別拘束,我和你妹夫那交情,叫趙局長生分,以后叫趙哥!”
三人進了屋,屋內陳設簡單,卻透著股肅殺的整潔。
張玖博手腳麻利地把手里提著的網兜放在八仙桌上,那兩瓶酒和那包藏著信封的麥乳精顯得格外扎眼。
“趙哥,一點心意,給您嘗嘗鮮。”
趙剛掃了一眼那堆東西,目光在麥乳精的罐子上停留了半秒,隨即爽朗大笑,伸手拍了拍張玖博的肩膀。
“你看你,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不過既是你妹夫帶來的,那就是自家人,我不收就是看不起你們。坐!中午都在這兒吃,誰走我跟誰急!”
飯桌上,氣氛熱烈。
幾杯酒下肚,趙剛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他夾了一粒花生米,眼神里透著幾分快意。
“老弟,你這手段我是真服。劉峰那老小子,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在任上搞得烏煙瘴氣,要是沒你那一出,鄒縣的天還得黑幾年。現在好了,這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張玖博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
劉峰是怎么死的,外面傳得神乎其神,沒想到真跟自家妹夫有關?
他偷眼看向江沐,只見江沐神色淡然。
“趙哥過獎了,那是天收他,我不過是順勢推了一把。倒是今后的治安,還得靠趙哥您這根定海神針。”
趙剛聽得舒坦,舉起酒杯跟江沐碰了一下,隨即把目光轉向正襟危坐的張玖博。
“玖博啊,別繃著個臉。你工作的事兒,江老弟早就跟我通過氣了。咱們局里正好缺個刑偵副隊長,明天!明天你就直接去局里人事科報到,手續我都批好了。”
張玖博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灑出來半杯。
刑偵副隊長?這可是實權!
多少人盯著的肥肉,一句話就給了?
他激動得臉紅脖子粗,騰地站起身,舉起酒杯。
“趙……趙哥!感謝您的栽培!我張玖博嘴笨,不會說話,但這百多斤肉以后就交給局里了!您指哪我打哪!”
江沐放下筷子,目光如炬,盯著張玖博,語氣驟然轉冷。
“大哥,丑話我說在前頭。趙哥這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你進了局子,代表的不光是你自己,還有我和趙哥的臉面。要是干不出個樣子,或者那是手腳不干凈,別怪我不認這門親戚!”
這話重若千鈞。
張玖博心里一凜,眼神瞬間變得堅毅無比。
“妹夫,你放心!我要是給你丟人,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把這身皮扒了!”
趙剛在一旁看得直點頭,這才是他想要的人。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別搞得那么嚴肅。玖博,大膽干!出了簍子有我兜著,只要是為了公家事,別怕得罪人!咱們這行,怕的就是軟蛋!”
酒足飯飽,賓主盡歡。
送走江沐二人后,趙剛關上房門,臉上的醉意瞬間消退了三分。
他踱步回到桌前,伸手拎起那罐麥乳精,手指靈活地在罐底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一個硬邦邦的信封。
抽出來,厚厚的一沓。
趙剛并沒有急著數,只是用手指肚捻了捻那錢的厚度。
江沐這人,太懂規矩,也太通透。
這錢收了,這關系才算真正瓷實。
這不僅是買官的錢,更是讓他安心的護身符。
他拉開抽屜,將信封隨手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