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嘶吼在狹窄的甬道內回蕩、碰撞,聚合成一團令人頭皮發麻的聲浪。
數具衣甲破爛、血肉模糊的尸鬼聚作一團,簇擁在狹窄的甬道內,進不得,退不出。
趙懷謙抿了抿嘴,這些人的衣著,能明顯看出他們就是原本戍墻的衛所兵。
或許他們曾在這坊市中僥幸逃生,卻終究沒能逃出這絕地,反倒成了后來者的又一道天塹。
它們為何在此,已不再重要。
密閉空間中,腥臭的氣味直沖鼻腔。
“一個個來,莫急。”
趙懷謙拍了拍身前差役的后肩,安撫道。
“沒問題,頭兒,您就看好吧。”
那壯碩差役深吸一口氣,持著長槍面對甬道下的一幕雖然皺起了眉,卻頭也不回的答應著。
在他身后,趙懷謙與另一位差役持著火把竭力高舉,一左一右,勉強照亮了下方階梯上的景象。
五六具,或許更多。
但螺旋狀的木梯,它們實在是難以攀登。
它們迎著火光嘶吼著,抓撓著,彼此踩踏。
掙扎之中,一具尸鬼終于擠開了同伴,四肢并用,沿著階梯的內側向上爬來。
它的動作笨拙而怪異,卻也趕得上常人步行之速。
‘噗——’
最前方的差役扼守梯口,雙手持槍高舉,看準時機,惡狠狠地刺下!
‘嘭!’
一聲沉悶的咄響,長槍貫穿后腦,槍尖透骨刺入階梯木板寸許。
那差役詫異的看了看,手感有些對不上,太輕易了,輕易得讓他心中發毛。
“嗬嗬!”
下方更為嘈雜抵近的嘶吼將他驚醒,他顧不上去想這些,搖了搖頭,用力想要抽回長槍......
試了試,卻沒抽動。
槍頭被頭骨卡著了,抽不出來,整具尸骸軟趴趴的隨著拖拽,被槍身帶的一顫一顫。
“換槍!快!”
他急忙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嘶喊,額角瞬間滲出密集的冷汗。
尸鬼往上爬挪的速度著實不快,可手中空蕩蕩地,站在最當先的這名差役實在是心中沒底。
趙懷謙站的靠前,火光下,他瞬間看清了手下面臨的窘況。
他不敢猶豫,急忙從身后差役手中單手搶過長槍,往前一遞,“接著!”
‘噗嗤!’
又是一記兇狠的下刺。
即便刺的歪了,沉重的力道也足以將尸鬼釘在木階上。
“接槍!”趙懷謙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不敢眨眼,一把接一把地將長槍往前遞送。
當先之人甚至不再需要考慮收槍,他腦中一片空白,只麻木的刺下,松手,接槍,刺下......
沒過半刻,甬道步梯就被尸骸堆積堵塞。
一根根長槍歪七扭八地矗立在近前層層疊疊地尸身上,槍桿猶自微顫不休。
六七桿丈長槍身斜立封路,宛若棘刺般綻放,更進一步堵死了步梯。
“退,先退出去緩緩。”
見身前之人呆愣,遲遲不應。
趙懷謙一把抓住身前那名差役的左肩,拉著他向后緩退。
那差役的雙臂仍在不受控制地發抖,眼神有些渙散。
盡管甬道內已經安靜了許多,但滿地的尸骸被釘在木階上,誰也說不準是不是真的就殺死了它們。
更何況,木梯上的情況,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下腳的地方。
趙懷謙帶著其他人,從尸身上一把接一把地拔出那些斜立不倒的長槍,再將一具具尸骸補刀后拖出,扔到城外。
直到酉時,也不過是堪堪收尾。
隨著望臺上的兩人下來報時,趙懷謙喊住了眾人。
“時辰差不多了,把步梯封上,我們先撤!”
他一把將甬道步梯上的門板合上,壓上幾塊壘石。
“跟上!”
旋即趙懷謙不再留戀,徑直往角樓外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絕對沒人愿意留在這鬼地方過夜。
......
通過飄搖不休的吊籃,八人提心吊膽,終是一個不少的回到衛城墻頭。
堅實的地面,讓他們不由軟坐下來,大口地喘息。
門樓正廳內,燈火通明。
“大人,卑職幸不辱命!”
趙懷謙風塵仆仆,眼睛露著些疲憊血絲,但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喜意。
他揖禮拜向主座武官。
李煜抬手,“免禮,趙班頭今日辛苦了。”
“卑職不過微末之功,”趙懷謙恭敬道,“今日全賴城外敲鑼引尸之便,方有所得。”
“功便是功,這一點無需解釋,所有人都會看在眼里。”
李煜伸手止住了對方的謙遜之言。
“本官做主,明日,趙班頭可稍作歇息,休沐去陪陪家小。”
“這......”趙懷謙本能地有些意動,但隨即卻又涌起一陣不解。
李煜擺了擺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必急于一時。”
“對北城之事,本官已有計較,一些都在計劃之中。”
他的話,將趙懷謙未曾出口的疑問都給堵了回去。
“無需疑慮,依令行事便可。”
李煜鄭重道,“事后,不管是成是敗,自有本官一力擔之!”
這么一番話入耳,趙懷謙哪里還會有什么疑問。
有的,只是沉甸甸地感激。
官場之中,推諉塞責是常態,爭功諉過是本能。愿意為下屬擔當責任的,少之又少。
眼下這位李氏武官,似乎就是這樣鳳毛麟角的寬厚之人。
他深深一禮,“大人盛恩,小人銘記于心!”
他有多久,沒能安心坐下,和年邁的老母親好好聊聊天了?
趙懷謙心中既慶幸,又感激,話語不能承載其中情感,就只能拜得更低,以示臣服聽命于面前之人。
“好了,早些回家去罷,”李煜摒手,調笑道,“懷謙年歲不小,若是有了相中的姑娘,也可尋我做媒。”
趙懷謙想了想早早難產的幼妻,心中一嘆。
其實,他都是班頭了,又怎么可能未曾成婚呢。
誰又沒有兩小無猜之時,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謝大人美意!卑職告退!”他拱手后,壓下心頭亂緒,緩步退出堂內。
李煜看著對方身影,直到消失在門口轉角。
‘真是古怪。’
趙懷謙贍養家中孤母,城內幸存女眷,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嫁給他,得個庇佑之所。
可他就是這樣,反應平平。
‘罷了,此人不為美色所動,或許也是好事。’
李煜搖了搖頭,不再細究他人私密。
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秘密,今日不過隨口一問,他又何必非要刨根問底。
“回府!”李煜理了理衣袍,大步朝外走去。
酉時正刻,也該回去用晚食了。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吃到些可口的花式。
心底竟是隱隱盼著,什么時候,那畜欄里頭的驢子才會恰好崴到蹄子,好讓他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