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與春花對視一眼,各自眉心緊蹙。
將軍身邊的那個女子——是誰?
元宵節,將軍不回府中陪娘子,卻在外面陪著一個陌生女子?
她們竟是完全看不懂了。
可這會兒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娘子——
還好么?
她們擔憂直到回了小院后愈發不安。
夏寧讓府兵帶上陸圓出門去玩,將四個丫鬟伙同嬤嬤一并叫進屋中。
五人站定后,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夏寧已抬起手掌重重落在桌上,掀起眼瞼,視線犀利冰冷的盯著眾人,“你們瞞了何事?說!”
她待院中下人向來親善,連大聲怒斥都舍不得。
這會兒,她卻怒極。
眼神冷冷掃視眾人。
連雪音都伏著身子不敢輕易抬頭。
屋內壓抑的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夏寧繃著嘴角,視線落在嬤嬤身上,冷聲質問:“竟是連您也要瞞著我嗎?”
語氣之中,是冰冷的失望。
嬤嬤心下驟然刺痛,她有些慌張的解釋道:“老奴絕無此心!只是娘子當時身子虛弱的厲害,兩位先生又耳提面命不允許娘子心緒起伏過大,故而——”
夏寧冷笑一聲,打斷她的闡述:“故而誆騙我,是么。”
“不是誆——”
夏寧狠狠擰眉,嗓音又利又冷:“你們口口聲聲同我說的將軍軍務纏身,難不成所謂的軍務就是陪著藏劍山莊的師妹?”
藏劍山莊……?
荷心似有所察。
伏著的肩膀微微動了動。
可終于畏懼與娘子此時的盛怒,不敢輕易開口。
嬤嬤并未隨同她們一起出府賞花燈,更是不知道夏寧她們看到了什么,眼下聽著夏寧把這些話說出口后,一時間竟是不信,“不可能……”
夏寧面色冷然,不愿聽嬤嬤口中的‘不可能’。
她再一次看向雪音,一字一句冷的寒人,“你能差遣得了府中的暗衛,就讓暗衛替我去傳一句話,請將軍回來見我。”
雪音這才敢抬頭。
她跪在地上,看著端坐的夏寧。
垂下的眸光那么寒冽,仿佛不久前笑的溫柔,又孩童心性作弄春花的人根本不是她。
可她的眼中只有冰冷,不見恨意。
這是為何?
雪音不懂情愛,恍惚了一瞬。
夏寧卻將她的沉默當成拒絕,自嘲的笑了笑,“沒有重要的事情不得命暗衛擅自傳信是么?”她挑眉,眼神咄咄逼人,須臾,接著道:“那就說去傳,將軍何時回府,我何時接受治療。”
她說的平靜。
每一個字眼像是浸過了冰水。
春花再也忍不住了,頂著心中的畏懼,卻不是去哀求夏寧三思,而是拽著雪音胳膊,低聲啜泣著道:“雪音姑娘……我也求求你了……”
雪音看著攥著她胳膊的手,無力的應了一聲:“奴婢——遵命……”
嬤嬤:“娘子——”
夏寧合上眼,胳膊支著桌子上,手掌撐著額頭,語氣淡漠著:“今日乏了,都下去罷。”
許是她才發過怒,嚇到了這幾人。
最后連嬤嬤也不敢再勸。
眾人離去時,夜間的冷風從縫隙的中穿堂而入,吹熄了桌上唯一一盞燭火。
屋子里靜的可怕。
暗的沉寂。
門扇緊閉。
僅僅隔著一扇窗子,卻將外頭掛滿游廊的花燈里映出的燭火遮擋的嚴實。
緩緩,她才掀起眼瞼。
微涼的視線落在晚上溫潤的南珠手串上。
楚、李兩家雖為武將,家中主母卻是心細的,在大年初一將兩個孩子送來,只為給耶律肅拜年請安。
雖耶律肅開了口,允許讓兩個孩子在家中過年。
但顧及陸圓一人在家,隔三差五就會將兩個孩子送來,陪著陸圓玩一會兒。
這般心細的主母,在正月十五這一日定下了要陪孩子出門逛花燈,又怎不會刻意叮囑楚磊、李元二人,不要在陸圓面前提及。
可事實上,在夏寧允了陸圓能出去后,陸圓答她:哥哥們說要同爹娘一起,他想同干娘一起……
細細想來,主母們非但沒有制止。
甚至還可能讓兩個孩子故意提及。
楚、李兩家,頗受耶律肅重用。
否則也不會將兩個孩子送來。
歸根結底,是誰讓他們說的,僅有那一人罷。
府里的車夫是府中的府兵,她特地早早出了門,就能那么剛好的撞見耶律肅與他那師妹買花燈么?
就如蘇楠一般。
世上的事,過于巧合,難免會摻雜一些故意為之。
耶律肅就為了讓她看見那一幕?
令她心生嫉妒?
令她懷疑他們之間的深情不凝是假象?
令她猜忌,他的刻意疏遠,重病不歸是因她疾病纏身生了厭倦?
幾番思緒,屋中的寒氣裹得她渾身冰涼,甚至連胸口皆是一片涼意。
蘇楠也好,花燈會的‘偶然’遇見也好。
毋庸置疑的是,她仍被耶律肅算計著。
哪怕他親口許諾了‘攜手至白首’后,不論他為了何事才如此算計于她,皆是令她心寒。
她本該傷心,憤怒。
可當她在馬車上遙遙看見那一幕時,卻連一絲怒意也生不出來。
只覺得疲倦。
甚至連方才訓斥下人,她都需要偽裝著憤怒、斥責。
夏寧緩緩嘆了口氣,素手摩挲著腕間的南珠手串,撐著胳膊站起身,步履緩緩的走向床榻。
沉寂的房中,僅有桌上一盞豆苗大的油燈。
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
輕微搖曳。
將她的背影拖得很長很長,卻又那么虛弱、無力。
這一夜,夏寧睡得極不安穩,最后又熬了湯藥才入睡,難免驚動了謝安。
小老頭披星戴月趕來,也不顧她擁著衾被坐在床上,逮著她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魏娣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不住的點頭。
小老頭一通訓完,又板著臉給她把脈,扔下兩句“你遲早要被自己個兒給折騰去見閻王!又何苦來禍害我這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隨即面色變了變,扔下魏娣就跑了。
夏寧不解,努嘴示意了下被小老頭推開的門,“你師父怎么神神叨叨的?”
魏娣走到床邊,取了一件厚實的斗篷給她披上,聳了聳肩:“他這幾日都如此,整日里將自己關在書房里,娘子不必理他。”
夏寧喝了藥,藥勁起來,昏昏欲睡。
魏娣便扶著她躺下歇息。
借著藥勁,后半夜睡得還算安穩。
只是第二日起來時,夏寧疲懶,不愿上妝綰發,只讓荷心拿著篦子通發,昨夜到底睡得少了些,有些頭疼。
屋子外,傳來嬤嬤與雪音說話的聲音。
嬤嬤問她將軍可有說何時回府?
雪音答,昨日夜間有兩艘進貢的官船在滇河行路時被水匪截了,因吳縣離京城一帶近些,陛下派將軍前去剿匪。
嬤嬤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那……將軍還回來了么?”
雪音的聲音遲遲未響起。
荷心神情有些不安的從銅鏡里偷偷看夏寧的表情,見她閉眼假寐,又覺得大事不妙。
伺候了這么些日子,荷心也算是摸清了些這位主子的脾性。
荷心正搜腸刮肚,想說些逗趣的話,就聽見屋外響起兩人的請安聲。
耶律肅回來了。
自大年初一入宮后,至今日正月十六。
將軍府的男主人,總算是露面了。
因她以死相逼。
夏寧抬了抬手,制止了荷心繼續替她通發,命她出去守著。
荷心猶豫著看她。
夏寧無奈的看她一眼,問道:“你不怕將軍的話留下也成。”
荷心鼓起勇氣,剛想說奴婢不怕時,耶律肅已進了屋子,只冷眼掃了荷心一眼,這姑娘就已經嚇得縮著肩膀,到口邊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還不出去?”
耶律肅從荷心身旁經過,聲音冷冽。
荷心只得像個小鵪鶉似的出去,還不忘替他們將門關好。
說不定——
兩人見了面,關系就能緩和了呢。
說不定,昨晚花燈會上的只是誤解。
夏寧從梳妝臺前起身,正要矮身行禮,耶律肅先一步上前,伸手將她的胳膊穩穩托住。
只是他著一身銅金鎧甲。
金器堅硬,卻也無比寒涼。
他從外而來,攜著一身寒氣逼人,撲面而來。
夏寧的屋內燒著炭火盆子,烘的暖和,她方起身,穿的也單薄,陡然寒氣侵身,她后退了一步,胳膊從他的手中抽回,臉上未施粉黛,卻也不素凈,她天生媚骨,浸淫在風月之地,那些身段眼神早已刻入骨髓,“您一身寒氣,離我遠著些。”
素手捏著帕子一指,即便語氣平平,抬手間也改不掉嫵媚妖嬈。
耶律肅果真后退一步。
他一身威武鎧甲,更襯的他眉眼生冷,藏著的戾氣凌冽明目張膽的聚在眉間。
鎧甲上遍布著細微的劃痕。
離得近些時,夏寧恍惚覺得她能聞見隱約的鐵銹味。
“命暗衛傳話給我是有什么要緊事?”耶律肅沉著嗓音開口。
門外,已經傳來趙剛催促的聲音,只是被荷心、嬤嬤等人攔著了。
夏寧收回分散的思緒,視線再一次看向耶律肅沉冷的面龐,答非所問:“將軍又要出去?”
“是。滇河有水匪出沒截了官船,陛下命我前去剿匪。”
夏寧哦了聲,面上浮現一絲淺笑,故作不懂的問他:“區區水匪,也用得著驃騎將軍,難道不大材小用么?”
耶律肅聞言,只皺了下眉,很快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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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她本該傷心,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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