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聲音有些詫異,反問魏泱:
“為何要回去?你是新朝,對前朝有何留戀,更何況牽扯太深,恐有殺身之禍,不如拿到好處,不是更好?”
說著。
魏泱忽然覺得手中一重。
低頭。
一大把各種形狀和顏色的納戒。
鑲金線的書院學生衣袍。
梅笙的刻有‘問心無愧’的私人印章。
蒼圣的《千字注解》。
一把還沒有花完的前朝舊幣。
四面地上鋪滿了一沓又一沓有過翻閱痕跡的書,書頁里有一角突出。
魏泱知道,那是蒼圣整理,寫有讓她什么時候閱讀的紙。
“……”
見魏泱不說話,蒼老聲音繼續(xù)慢悠悠道:
“還有你在里面學會的文道一途的書之一道,那書生文膽,可是在新朝絕對學不到的東西。”
“……”
“有了這些還不夠?真是貪心的姑娘,這樣吧,反正前朝已經(jīng)被封印,有些東西放在我這里也是浪費?!?p>一本書從無到有,緩緩浮現(xiàn)。
很是樸素。
魏泱去看。
《封天》。
“這本可以封印有形、無形之物,可以說能封印一切的封印之法,‘封天’,我也可以給你,如何?”
魏泱終于不再沉默:
“條件呢?”
“貪心,但是個聰明的姑娘。”
蒼老聲音帶著感慨,如同看到滿意后輩的老者:
“要什么條件呢?我只是被封印在前朝,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若你真是有意,不如帶我出去,看看外面新朝之景,這樣我等我死了,也不至于死在這黑暗之地,孤獨一生?!?p>“……”
“小姑娘,若是你都不想要,把所有東西放下離開就好,我不會阻你?!?p>“……”
“你怎么不說話?”
魏泱輕嘆一聲。
蹲下身,緩緩將手中梅笙和蒼圣給的東西,輕輕放在地上的那一沓書上。
“為何嘆息?”
“因為,你太著急,或者說,是太蠢了啊……也是,就算是人也有蠢貨,更何況你還不是人,更別說從前朝封印到現(xiàn)在,腦子不好也是正常?!?p>“小姑娘,你這是說什么,我沒聽懂,但是我身為前朝之人,也算是長輩,你這番說辭可是有些過分了。”
“那你弄死我啊?!?p>“……”
“來,弄死我,我站著不動,隨你殺?!?p>“……小姑娘,我只是在死前最后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何必如此?若是不想帶我出去,直說就是,你離開吧,唉。”
“不,我不走,我突然就覺得此生無趣,想死了,我求你弄死我,你不弄死我,我在這里就想辦法弄死你!”
“???”
空曠之地,忽然就沒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魏泱嗤笑:
“一戳就破的謊言,只有蠢貨才會信,和平日里遇到的那些人皮內鬼的東西比起來,你還真是如同純潔的小白兔?!?p>蒼老聲音變化,緊接著傳來一道有些尖銳的質問,聲似男童:
“……你到底是誰!”
“不裝了?聽聲音還是個小孩兒?看來你成為‘封天’后,再到有神智,也沒有很久。”
“你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男童徹底沉默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餡兒。
“我用這招騙過很多人,他們都信了,很干脆地就決定帶我出去,你為什么——”
“你確定他們干脆帶你出去,是因為他們信了你的說辭,不是因為找到了一個大寶貝?”
魏泱這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哪怕真的有幾個心善的,信了你的,但,所有人都信你所說……
我敢保證,你說的那些人是不是等你說完,就特別真誠,甚至有的人都淚流滿面,哭著說同情你,一定帶你出去看看大好風光?
甚至還有人,是不是還保證,一定找人、找寶物,讓你延壽,嘴里說的還都是‘無辜之人不該就這么死去’之類的話?”
“……”
還真是。
除去個別用詞不同,只從語義上講,分毫不差。
封天想到這里,震驚開口:
“他們都是騙我的?!”
“哈哈哈哈哈!”
魏泱笑得捂住肚子,眼角淚花都出來了:“延壽的寶物,給一個只見一面的人,你覺得有可能嗎?哈哈哈哈哈哈??!”
這種話都能上當受騙,這封天是不是也太——
等下。
魏泱笑聲戛然而止:
“……前朝,能延壽的東西,很多?”
封天還在郁悶,聽到魏泱的問題,也明白了什么,尖銳壞笑出聲:
“當然!普通人見不到,但只要是有所修煉,努努力,花幾年就能買到能延壽十年的延壽丹。
前朝修煉之人,只要不是倒霉到極致,誰不磕十個、百個延壽的丹藥。
在我們那兒,能一次延壽百年的,才能稱得上寶物二字!
修士不活到兩百歲往上,那都是連延壽丹都買不到廢物!
真是沒想到,我上當受騙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新朝的人,窮到離譜?
你們如此貧窮,寶物貧瘠,連諦聽墜、袖里乾坤這種東西都不知道……
你們簡直比天璽皇朝最邊緣之地、窮鄉(xiāng)僻壤的人,都還要土包子?。 ?p>封天越說越氣,用起前朝官話嘰里咕嚕罵了起來。
魏泱雖然沒有諦聽墜,但有在封印中蒼圣教的基礎,倒是大概都能聽懂。
聽不懂的地方,像是俗語,或者類似典故延伸出的詞匯。
許久。
直到空間里,封天的怒罵聲停止。
魏泱抬眼:“罵完了?”
“你別得意!你既然來了這里,我不讓你出去,你這輩子都出不去!你們那垃圾陣法,跟我封天比,什么都不是!”
封天的聲音是男童音,情緒激動,一拔高,就顯得尤其尖銳刺耳。
魏泱額角一凸,有些難受地揉了揉:
“你到底是只能這樣,還是你故意用這聲音惡心我的?”
“……”
沉默說明一切。
魏泱覺得自己剛剛那句話,好像刺激到了封天脆弱的心……如果一個封印之書生出的靈智,有心的話。
“行吧,知道了,你年紀小,聲音就這樣?!?p>魏泱身側忽然出現(xiàn)一個發(fā)光的洞口,通過洞口,能清晰看到外面的一切。
也包括地上已經(jīng)死得不能再死的月下田。
不等她問。
封天咬牙:“……你,趕緊走,現(xiàn)在,立刻,馬上!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不想走了的意思?!?p>魏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洞口外的尸體:
“看看,外面太危險了,還是這里安全。”
“你怎么能不出去!”
封天跳腳了,聲音再度尖銳起來:“我都讓你走了!這里是我的地盤!我的?。 ?p>“哦,那你可以直接把我趕出去?!?p>魏泱干脆側著躺在地上,一手支著腦袋,一手將一本書放在地上,翻閱起來。
看那悠閑的樣子。
就差在旁邊再配上茶點和茶水了。
“話說,封天啊,你能不能隨便從哪個封印的時間里,拿些吃的喝的,我這干巴巴的看,有些無聊?!?p>說著,魏泱翻過一頁。
天璽皇朝的字比蒼官王朝復雜很多,一個字詞可以有很多意思,不同的意思會讓一句話的內容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意思。
沒有人教導,僅憑魏泱自己,看得很慢。
只是這一下,卻讓封天氣的要死。
“你到底為什么不走!你在封印里,不是一直想著要離開嗎?。 ?p>“哦,那是之前,現(xiàn)在你看看,洞口外面這么危險,我忽然覺得這里其實很不錯,還能和蒼圣老師,梅笙師兄學到知識,來,封天,打開封印,我這里有些不懂,要找蒼先生問問?!?p>“啊啊啊?。。∧阕?,你走,你趕緊走!!?。 ?p>封印之書撲閃著飛過來,就要打魏泱。
啪——
被魏泱扇飛到一旁。
封天直接懵了:“你,你怎么——”
“哎,忘了你還是個小孩子了,怎么,打疼了?沒事,多打幾頓,長繭就不疼了?!?p>“……”
封天忽然這么沉默,讓魏泱不明所以。
“不是吧,你不會從小到大都沒被人打過吧?那你的童年也太枯燥無味了,來,不用回味,過來我再打你兩下。”
“……你,怎么能碰到我?”
這話說的。
“你一本書,我怎么碰不得了?你一個皮糙肉厚的男的,又不是冰清玉潔的小姑娘?!?p>“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能碰到我,從我生出靈智開始就在這里,我是前朝之物,新朝應該沒有人能碰到我,碰到‘封印之書’?!?p>“碰都碰不到,你之前還蠱惑人帶你離開?”
“……我可以通過契約,暫時不受這種制約?!?p>聽這吞吞吐吐的。
一聽就知道這契約,不是什么好東西。
別是主仆契約,人是仆,封天是主的那種。
沒想到這封印之書生成的靈智,竟然還懂契約……
是從哪個封印的時間里學來的?
從頭到尾,哪怕魏泱表現(xiàn)得再輕松愜意,高高在上,甚至有時的破皮無賴,心中的警惕從來沒有松懈一分。
誰知道這封天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是不是為了讓她松懈,從而趁機離開,或者做些什么其他東西。
至于封天現(xiàn)在說的‘碰不到’這種事……
這是準備用“你是特殊的”,讓她心生喜悅,覺得自己獨一無二,從而拿喬?
在一個人擁有絕對的掌控力時,總會有所懈怠。
但對魏泱……
呵呵。
用什么招不好,用這招。
對上一世嘗盡人間痛苦的魏泱來說,‘特殊’二字,最是讓人覺得……
“惡心。”
魏泱起身,之前演出來的些微跳脫,消失殆盡,只剩下完全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死寂:
“本來還想和你演一演,看你是真的蠢,還是和我一樣在套話,但你最后這句話,是真的讓我忍不住了……都別演了,直說吧,你到底要什么。”
“……”
“嘖,等來等去,怎么最后的機會落在你這么個人身上了,完全不像小孩兒,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該死的——”
封天忽然停在空中,封印之書翻得嘩啦作響,依然是男童聲音,卻帶著十足的陰郁和成熟:
“筆老頭!這人是不是你故意挑來的!你要不想讓我出去,你就直說!大不了最后封印全部破碎,大家一起完蛋!!”
筆老頭?
這又是哪位?
不用魏泱問。
隨著封天話落,指尖那被封天打開的洞口外,水墨色靈力綢緞般絲滑飛來,飄蕩兩下,化為一只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毛筆。
“封天,多少年了,你還是這個脾氣,上將軍說了,你要靜心沉氣,否則封印晃動,或許會有災禍趁機出逃,釀成災禍?!?p>這熟悉的蒼老聲音。
“……你,剛剛學的是他的聲音?”
見魏泱神情。
封天更是陰沉:“反正筆老頭生出靈智后,也不怎么說話,我用用筆老頭的聲音怎么了?怎么?”
真不是因為自己聲音太幼齒?
魏泱暗暗猜測。
不過這封印之書,又來了只‘筆’……
“……封印之書上,天璽三百二十五年發(fā)生的事情,是你寫上去的?”魏泱瞇了瞇眼,忽然問道。
一聽這話。
封天來勁了,看戲不嫌熱鬧大,在一旁煽風點火:
“對啊對啊,當然是筆老頭,除了他還能是誰?我就是一本冊子,可是決定不了誰在我身上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魏泱不去聽,只看著空中漂浮的毛筆。
“你可以稱呼我地筆……”
封天,地筆。
這名字。
還真是意圖鮮明。
也不愧他們的名字。
而這封印之法,確實了不得。
竟然能將一城時間封印,避免災禍蔓延。
要知道,當時解決不了的事情,未必現(xiàn)在想不到辦法。
先封印災禍,等有了辦法或者有了人手,再來處理。
既解決了麻煩,又避免災禍蔓延。
從封天說出這些的時候,魏泱就一直在為此法暗暗震驚,更是佩服創(chuàng)造出這種強大陣法的人。
封天是封印之法的書冊,誕生的靈智。
當?shù)毓P出現(xiàn),魏泱就再清楚不過,能在這樣強大的封印之法上寫下‘歷史’的,必然也是寶物。
只是……
“歷史終究是要執(zhí)筆人書寫,地筆先生,我不管其他,我只想知道,寫下天璽皇朝三百二十五年歷史的人,是誰?”
竟然能寫下這般牛頭不對馬嘴,搬弄是非曲直的歷史……
“為何從來沒有人去細想,梅笙那般人,怎么會對九江城疏于管理,甚至民聲暴沸?寫下這段歷史的人,地位很高?又或者,實力極其強大?”
地筆忽然沉默下來。
他不說話。
一旁就喜歡火上澆油的某本書,愿意說。
封天嘻嘻笑著,圍著地筆轉了一圈:
“封印之法,強大無比,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每封印一段時間、歷史,都需要皇朝圣上批準,賜下陣法,然后才能使用。
那么,梅笙一個大好人,大好官,為什么忽然就有了封印之法,又忽然決定在那一晚將自己和整個九江城都封印呢?
答案當然是——
要替死鬼啊!
‘餓死鬼’的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整個天璽皇朝沒有一個人能相處辦法,徹底處理這件事。
所有人都在議論圣上,議論朝堂的無能。
這個時候,就有人為偉大的圣上排憂解難了。
這件事怎么會是偉大的圣上的錯呢?這只能是九江城城主的問題?。?p>只是九江城城主能力有限,又怕事情暴露,一直拖延。
直到事情無法掩蓋,又怕被怪罪既然解決不掉。
問心有愧下,終于向圣上稟明情況,討要封印之法,決心將一切封印,借此贖罪。
送來封印之法的官員,一直在九江城旁邊等啊等,等到九江城所有的一切都被封印在一張紙上……
他拿起了地筆,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了人盡皆知的‘歷史’。
將這一切帶回朝都,所有人都開心壞啦!
為什么?
因為有人刻意制造消息,把‘餓死鬼’全都引到九江城附近,這一封印,大部分‘餓死鬼’也被一起封印了~
剩下的‘餓死鬼’,隨隨便便就被處理干凈了。
一來二去,竟然這么快就解決了‘餓死鬼’的事情,不像其他兩個皇朝,還有為各種災禍頭疼。
所有人都在稱贊,天璽皇朝的圣上和官員太賢明啦,天璽皇朝遲早一統(tǒng)天下呢~
嘻嘻嘻~
怎么樣,這個故事好聽嗎?
還想聽嗎?我這里可是還有很多呢~
你說是不是啊,地筆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