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標死后。
朱允炆的皇位,是由朱元璋一手扶持起來的。
可要說…朱元璋沒有考慮過藩王繼位?
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朱元璋曾問翰林學士、也就是后來南北榜案的主考劉三吾,誰最適合繼承皇位?
立嫡立長!
子歿孫承!
劉三吾由此答曰:“皇孫朱允炆為世嫡承統,禮也。”
朱元璋又問燕王如何,其反問“置秦晉二王何地?”
朱元璋雖沒有回應,可心里也必會考量諸王奪位的爭端。
而且朱允炆的“賢明”、“仁厚”,像極了太子朱標,又出于愧疚、愛屋及烏,朱元璋最后選定朱允炆繼承大統。
為了朱允炆坐穩皇位,朱元璋掃除了太多障礙。
可等來的,不是太子朱標那樣的德才兼備、行事剛毅磊落的后繼之君。
反是優柔寡斷、毫無決斷力,裹著“仁義”外衣的庸君。
一面削藩,殘害親叔,一面是他被欺騙。
單拿出來其中一條,都已然踩了朱元璋的紅線。
“平安!李景隆!”
“末將在。”
朱元璋聲音壓抑到極點,微瞇的黑眸寒芒如劍。
“命你二人暫統率皇城衛率,沒有咱的命令,妄動者殺無赦!”
“另外!”
“通知朝中五品以上大臣赴奉天殿議事!”
“末將得令!”
平安二人有力一禮,隨即領著本部兵馬并帶上黃子澄的尸體,朝金陵城而去。
朱元璋沒再去看朱允炆一眼,轉身回到了馬車。
如此冷漠的態度,令朱允炆極度惶恐不安,呆呆望著馬車路過。
這一刻。
朱允炆只感覺失去了全世界。
“允炆,別來無恙~”
朱柏忽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望著與自己從小長大的朱允炆,他語氣十分平淡。
“!!”
朱允炆本就慘白的臉頰更加蒼白,臉肉都在哆嗦顫抖。
“十…十二叔,你…你沒死?”
眾大臣看到活生生的朱柏,也被嚇得不輕。
但看到李景隆那迷之笑容,他們頓時明白了所有。
——這是太祖安排的一場戲!
——是一場關于皇位的考驗!
而在這場考驗中,朱允炆無疑宣告了失敗。
“齊…齊大人,你沒事吧?”
“沒…沒事。”齊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此刻連站都站不穩。
那些幫助過朱允炆削藩的,一想到太祖爺的手段,不少人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朱柏嘆了一句,這句話不僅是對朱允炆,也是對那些大臣說的。
往日的情誼已經被那場大火徹底摧毀,朱柏目光復雜看了一眼朱允炆,隨后頭也不顧離開了。
望著朱柏的背影,朱允炆怔怔出神,錯了?自己真的錯了?
我在做帝王該做的事!
為什么!?
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不站在我這邊?
正當朱允炆心碎愣神之際,身后一道端正有力的聲音驟然響起。
“陛下,請吧~”
朱高熾恭請道,朱高煦兩兄弟只是象征性拱手,眼里再無半點君臣的敬畏。
這一刻,朱允炆感覺有一根針,深深扎進了帝王驕傲的心臟。
……
……
皇城,仁壽宮外。
已經被奉為皇太后的呂氏,此刻領著朱允炆的皇后馬氏,在御花園賞菊。
一側還跟著一些妃嬪,言語間盡是溢美之辭。
“曹國公大破燕逆,實乃國之棟梁,陛下這幾日龍顏大悅。”
“要我說還是陛下慧眼識珠,令曹國公領軍,此事流傳,怕是也要成為千古美談了。”
“是極是極,陛下如今禮賢下士,足可比擬古之賢君…”
“……”
削藩成功。
將所有藩王踩在腳下。
一路辛苦上位的呂氏聽著眾妃子的吹捧,心頭的滿足感攀升到極點。
往后再沒人對他皇兒的帝位造成威脅。
她是最后的贏家。
呂氏笑容里透著勝利的喜悅,摘下了一朵菊花,從容優雅開口道:
“陛下仁厚,諸王不知體恤圣心反而犯上作亂。”
“燕王有此一遭,實乃咎由自取!”
不敢影響皇太后的好心情,眾妃紛紛附和,唯有一人猶豫后開了口,道:
“燕王乃太祖嫡子,深得太祖器重,陛下…”
嗯?
呂氏眉頭一挑,幽寒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具尸體,嚇得那妃子應聲跪地。
呂氏冷冷哼道:“太祖分封諸王,這才留有今日之禍。”
“陛下遵祖訓,定乾坤,燕王有罪,也該還朝廷和天下一個公理。”
“大明的國事,豈容你一個婦人妄議?”
“來人!掌嘴!!”
兩女官立馬走過去,任憑那妃子如何呼喊,巴掌不停招呼過去。
不消幾個呼吸,那妃子已經嘴角流血,臉頰紅腫,暈了過去。
咕嚕——
看到這一幕,心知皇太后呂氏權柄甚重、心性狠辣,莫說其他妃子,就連皇后馬氏大氣也不敢多喘。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帶下去!”
見太子朱文奎忽然過來,呂氏冷厲丟下了一句話,快步朝孫子走了過去。
面對乖巧可愛的太子,呂氏快速變臉。
“瞧瞧這孩子,多有福氣啊~”
呂氏滿臉寵溺撫摸著朱文奎的腦袋,哪有先前半點懲罰妃子時的狠辣。
“昔年這孩子出生,太祖不也說日月皆終,大兇之象,如今又該如何?”
“依我說,新朝該有新氣象,往后那些舊規矩和舊器物,也該好好改改了。”
眾妃全然稱是,再無半點異議。
“太后!”
“太后!不好了!!”
這時,忽然一個內侍慌不擇路跑了進來。
那尖銳的嗓子嚇得朱文奎不輕,看得呂氏又心疼又暴怒。
“放肆!”
“誰給你的膽子跑這里喧嘩,找死不成?!”
今日正是心情最佳之際,呂氏耳中容不得半點驚擾,好在皇后馬氏開口,這才讓內侍有了開口之機。
“回…回太后!”
“曹國公節制皇城兵馬,領軍往皇宮而來,此刻恐怕已然占領皇宮!”
什…什么?!
此話一出,宛如一顆深水炸彈轟隆炸開。
皇后等人臉色煞白,呂氏變了臉色,大怒冷斥道: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內侍哪敢妄語,這些可是親眼所見。
“好好好!”
“我倒想看看,他曹國公奉了誰的命令!”
“莫非…他欲造反不成?!”
呂氏冷若寒霜,行走如風,準備去找李景隆問罪。
擁兵自重!
他李景隆就算想造反,也要問問大明朝臣和百姓答不答應!
可剛到奉天殿這里,呂氏就被嚇了一跳。
只見朝中文武大臣,此刻都匯聚在這里。
呂氏甚至能從每個人的臉上,清晰看到極致的惶恐與不安。
“曹國公?!”
“你究竟意欲何為?”
快步走向李景隆,呂氏依舊擺出居高臨下的架勢,朝著李景隆頤指氣使起來,囂張的皇太后氣場十足。
李景隆往上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哼道:
“臣李景隆奉命,暫且轄制皇宮。”
“太后若有異議,不妨等太祖臨朝,看看末將所言是否為虛!”
太祖?
呂氏都快氣笑岔了氣,太祖已經死了一年多,難道還會從棺材里蹦出來不成?
不等呂氏反應,李景隆和平安二人陡然跪了下去。
“算你…”
呂氏還以為二人知錯,正于冷笑,卻發現周圍的群臣也快速跪下一片。
“恭迎太祖還朝!”
“恭迎太祖還朝!”
“恭迎太祖還朝!”
“……”
洪亮的聲音仿佛夢魘襲來,要徹底擊碎呂氏色厲內荏的心臟。
一股風浪襲來,那個纏繞在所有人心頭的噩夢身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那一刻。
呂氏大腦“嗡”的一聲空白,就連心臟都停止跳動。
燕王朱棣來了。
死去的朱柏也來了。
“母…母后…”建文帝朱允炆挺著顫顫巍巍的身子,下意識縮到呂氏身側,臉上的巴掌印依舊鮮紅。
嘩——
極致寒冷自腳底涌入血液,呂氏感覺全身都被冰凍一般。
不!
不可能!
太祖早已經氣絕身死,怎么可能還活著?
呂氏想要開口質疑,可那道寬闊的背影仿佛一道無法破開的鐵墻,隔止了世間的所有聲音。
“都起來吧。”朱元璋立在御階上,聲音不冷不熱。
可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暴風雨最后的寧靜。
不想過多廢話,洪武一朝還要北伐,朱元璋直接了當道:
“幸得天機,朕未死!”
“今日歸朝,只為重定天命,令社稷有托,宗祀不絕!”
廢帝?
真要廢帝?
朝臣雖然有所準備,可還是大吃一驚。
可朱元璋的語氣,并不像商議,而是直接宣告。
黃子澄之死歷歷在目,朝臣壓根不敢當出頭鳥。
就連一直支持建文帝的齊泰和方孝儒,此刻也成了縮頭烏龜。
朱允炆無法接受這最壞的結果,眸光似有慍怒,咬牙顫聲道:
“皇…皇爺爺,皇位可是你傳給我的。”
“孫兒,也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瞬間點燃了朱元璋的火藥桶。
他快步來到朱允炆面前,漆黑的面容宛若烏云密布,醞釀著一股摧枯拉朽的雷霆。
“你還知道,皇位是咱傳給你的?”
“啊——!!”
一怒吼聲音如雷,朱允炆和呂氏腿腳都在哆嗦,宛如惡狼見了老虎,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咱傳位給你時,還記得你曾說過什么嗎?”
“對待藩王,施以仁義,以德以禮去感化。”
“你又干了什么?!”
”無端削藩,流放親叔,這就是你的仁德?!”
朱元璋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他們不是北元殘余!不是你的敵人!他們是你的宗親!”
“你一直學儒家治國之道,告訴咱!到底是誰教你,讓你干出這等不義不孝之事?!”
“啊!說話!!”
兇殘而又冷冽的聲音像一枚枚冰刀帶來切膚之痛。
死去的朱元璋,也許與朱允炆有爺孫之情。
此刻的朱元璋則不然。
知道眼前的朱允炆是朱標的種,朱元璋已經壓了幾分怒意。
感受著面前之人身上散發著從尸山血海孕育而出的的冷酷殺伐氣息,朱允炆嚇得癱軟倒地。
“父皇,允炆之錯,皆在我這個母后。”呂氏眼里有薄霧溢出,哭哭啼啼,似想要博得一份同情。
呂氏清楚,只要皇位還在,他們母子就挽回一切。
“父皇,這孩子早年喪父,子不教,我這為母之過。”
“您要罰就罰我好了,削藩之事我一人主導,與你孫兒允炆毫無干系啊!”
“父皇——!”呂氏眼眶通紅,黛眉惆悵,那股孤獨無依的婦人姿態,絕對能夠擊穿任何父親的防御。
提這朱允炆年少喪父,呂氏無比清楚朱元璋的軟肋在哪。
若非老朱顧念朱標,朱允炆這皇位也不會做得如此之順。
可惜呂氏想錯了一點…
眼前的朱元璋壓根沒有經歷喪子之痛。
對于朱允炆母子的處置,是朱標親自點頭的,此刻的呂氏,更像是在提醒朱元璋這點。
“你的錯?”
“你以為自己抗下一切就有用?”
朱元璋嘲諷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尤其是看到此刻毫無骨氣的朱允炆,越發羞惱,感覺臉都快腫了。
“家事、國事,皆系于帝王一人之身。”
“天子!是真龍!”
“若他聽你的,軟弱無用,那他更不配當大明的皇帝!”
“你說你的錯,那咱就滿足你!”朱元璋此刻的笑容近乎殘忍,霸氣轉身朝眾臣宣布道:
“建文皇太后呂氏,無有撫養教育子嗣之能,失賢失德,令宗親背離,叔侄相殘…”
“即日起,收其金冊,除其宗籍,廢太后銜!”
“建文帝失賢失德,不堪大用,難以托付我大明江山,今日貶為庶民,昭示天下,以告慰我大明社稷!”
噗通——!
呂氏和朱允炆如遭重擊,失魂落魄癱軟在地上,完了,全完了。
燕王朱棣一派滿是勝利的驚喜和亢奮,朱高熾三人則面色呈現潮紅。
連燕王朱棣,都感覺像是在做夢,盡管朱元璋沒有宣布,可皇位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沒有理會其他人如何去想,目光看向方孝儒,朱元璋不容置疑道:
“方孝儒,你治學有道,文采斐然,這詔書你好好琢磨。”
方孝儒艱難咽了咽唾沫,遲疑三秒后,終選擇妥協拱手。
“太祖在上,罪臣領命!”
朱元璋滿意點頭,又給了朱棣一個“好好看好好學”的眼神。
讓他辦事,很難嗎?
燕王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