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
單純的好奇罷了！”
哪吒聞言一愣。
“好奇？
好奇什么？”
李長青轉動茶盞的手掌微微一頓，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后世的三壇海會大神，天庭第一反骨仔。
沉默片刻后，一臉鄭重的說道：
“貧道好奇，
親手將自己千刀萬剮，片成零碎。
究竟......
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哪吒氣的雙目通紅，縱然是魂體，此刻都有些微微顫抖。
“你......
你是來看小爺的笑話？”
李長青對哪吒氣憤的神情，和話語中的怨念仿若未聞。
一臉淡定的搖了搖頭道：
“師叔我，還沒那個閑心！”
哪吒死死的盯著對面這人的眼睛，心里根本不相信他的說法。
李長青也不急。
一人一魂，相顧對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柿子樹下，
繡姐捧著廣口玉瓶，瞪大眼睛看著這兩個人族小輩，吃瓜吃的不亦樂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兩人對視之余，誰都沒有說話。
李長青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從容。
哪吒面上的神色，卻隨著時間過去慢慢的有了些變化。
眼睛騙不了人，
小孩子，也最容易直觀的感受別人身上的惡意。
若是以前活著的時候，
他聽到這話，或許直接操著法寶就招呼過去了。
但現在，他法力全無，
就算想動手也是有心無力，只得大眼瞪小眼的干看著。
這么一番長久對視下來，
他發現自己在對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誠懇和坦然。
他......
沒有在開玩笑，
他......
也不是幸災樂禍。
他......
是真的單純的想知道我將自己千刀萬剮，究竟是個什么體驗？
哪吒心中浮現一絲這樣的認知。
他覺得有些荒唐！
這什么人啊？
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時間，哪吒嘴角瘋狂抽搐，心中有一萬頭似羊似馬的生物奔騰而過。
不過，
自己眼下，終究是受制于人。
心中雖然不滿，他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反抗和拒絕的余地。
沉默良久，
哪吒深吸一口氣，咬著牙道：
“這事沒什么特別的，
無非就是疼痛而已，
你若是真想知道，
很簡單，自己也拿劍割一割就知道了!”
李長青靜靜的打量著哪吒的魂魄，并未在意他話語中的些許情緒。
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差不多等于揭他的傷疤，有些意見很正常。
不過他想問的，當然不是簡單的，千刀萬剮有多痛之類的無聊問題。
他只是在通過這樣的詢問和交流，
來嘗試捕捉那一絲冥冥中的大道之機而已。
“你現在......
后悔嗎？”
哪吒微微一愣。
“你說的是殺那巡海夜叉和敖丙，還是說的我自殺的事？”
李長青靜靜的打量著哪吒面上的每一個神色變化。
“我指的是，
你方才城頭自戕的事情。”
哪吒聞言，垂著腦袋陷入了沉默。
李長青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幾息之后，哪吒才微微抬起頭來，面上的表情平靜而堅決。
“我一絲一毫都不后悔！”
李長青微微偏了偏腦袋。
“即使......
要承受那么極致的痛苦？”
哪吒聞言，面上不由露出一絲慘笑。
“跟父親的責備，
百姓的怨恨比起來，
些許肉身上的痛苦又算的上什么呢？”
李長青微微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
“你不愿意接受別人的管束，規勸和責怪。”
哪吒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前方的截教便宜師叔，小臉上露出一絲倔強和決絕。
“我不喜歡被人說欠他們的，
讓我背著這樣的枷鎖，
去繼續忍受父親的責罵，
忍受陳塘關父老鄉親異樣的目光，
比讓我去死還難受。”
李長青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但真死了，
可就什么都沒了！”
哪吒面上的神情仍舊平靜而堅定。
“現在真死了，
我反而只覺輕松了！”
李長青心里微微一動。
“假如，
我是說假如，
現在女媧娘娘愿意親手為你重塑肉身，讓你重新活過來，
再次做回李靖的兒子，
你是否愿意？”
哪吒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一臉堅決道：
“我......不愿意！”
李長青有些不可思議。
“你就......
那么恨他？”
哪吒聞言陷入了思索，片刻后，才有些艱難的說道：
“我不是恨他！
我只是，
不想再受人管束！
不想再被人以賜予骨血的理由，
理所當然的管束我，
教訓我，
責怪我！”
“寧死也不愿意？”
哪吒小臉上，閃過一絲倔強。
“不欠任何人的東西，
不受任何人的管束，
哪怕是我爹都不行，
對我來說，
這比活著更重要！”
李長青聞言若有所思。
哪吒的這份決絕，雖說有些過激，但倒也不是無法理解。
“不愧是天庭第一反骨仔，這份叛逆，決絕確實名不虛傳。”
李長青心中暗自感慨。
說起來，
這熊孩子的想法，雖然顯得偏激，
倒也確實算得上一種另類的，對自由的追求了。
心中感慨之余，
莫名的，
李長青心里下意識的想起了一則前世看過的文章。
那是《莊子-至樂》中記載的一個小故事。
有一天莊子來到楚國，路上遇到了一個骷髏腦袋，莊子拿馬鞭敲了敲這腦袋問道：
“你是怎么死的呢？
因為貪戀生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死的？
還是因為國家滅亡遭到殃及而死？
亦或者......
是做了壞事，愧對父母妻兒而自殺？
還是說因為凍餓而死？
自然老死？”
隨口問完之后，莊子就停下來歇息，枕著這骷髏腦袋自顧自的睡了一覺。
半夜，
骷髏托夢對莊子說：
“你說的這些東西，都是活人的煩惱，
人死了，
就沒有這些東西了！
你想聽聽死后的樂趣嗎？”
莊子說：“好！”
骷髏說：“人死之后，上沒有君主，下沒有臣民，
也沒有四時的操勞，不用再擔心疾病壽命的困擾。
即使是國君，也沒有我快樂啊！”
莊子聽了有些不信，
說如果我能說動司命之神恢復你的形體，讓你重新回到父母妻子和鄉親鄰里之間，你愿意嗎？
骷髏聞言眉頭大皺，
說我怎么能放棄君王般的快樂，而再去忍受人間的操勞呢？
下一刻！
李長青心中一動。
“嗡！”
重重感悟涌上心頭，
以哪吒為引，他似乎再一次觸摸到了那位先賢的思想脈絡。
一股無形的道韻自他身上自發彌漫開來......
原來......
是這樣啊......
“繡姐，為我護法！“
匆匆丟下這句話語，李長青就專注的閉上了眼睛。
冥冥中，大道之機已現。
他逗留陳塘關觀道這么久，
終于等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柿子樹下，繡姐心里一動，
隨手一揮，一層靜音結界瞬時籠罩了整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