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大夏農科院，京郊試驗基地。
時值深秋，田埂上，幾位穿著樸素，褲腿沾滿泥點的老農正彎著腰。
聚精會神察看著眼前一片黃燦燦，長勢喜人的水稻。
汗水順著他們古銅色額頭往下淌，打濕了洗得發白的襯衫，但沒人顧得上擦。
為首一人，身材高瘦，臉龐黝黑，正是主管大夏農糧工作的周懷民。
他旁邊，是更顯蒼老，微微佝僂。
眼神依舊矍鑠的老者，是早已退居二線，卻始終心系田野的原隴坪。
“……原老您看這片，京稻優17號，抗倒伏能力比上一代強了至少三成，收成也上來了。”周懷民指著眼前水稻，有種莊稼人看待好收成時的踏實喜悅。
“去年在洛城幾個點試種，畝均增產接近一百斤，今年春耕的時候擴大了試點，看這長勢，穩了?！?/p>
原老沒說話，伸出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小心翼翼攏過稻穗。
稻穗沉甸甸的，顆粒飽滿。
輕輕搓開幾粒，露出里面乳白色的米粒，然后捻起一粒，放進嘴里。
慢慢的，細細的咀嚼著。
眉頭舒展，仿佛在品味珍貴瓊漿。
半晌，原老嘆了口氣，聲音沙啞。
“香，有嚼勁，是好米?！敝逼鹕恚矍暗脑囼炋?，“可是懷民啊，還是不夠，遠遠不夠?！?/p>
原老轉身看著周懷民。
昏黃眼眸里是化不開的擔憂。
“咱們大夏，地少，人多?！?/p>
“精耕細作，恨不得把每一分地都榨出油來，也就勉強糊口，這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p>
“不像北邊那個大國，地廣人稀，黑土沃野千里，老天爺賞飯吃，種下去就能收?！?/p>
“咱們的糧食，再怎么增產，都是底子薄，經不起折騰?！?/p>
“唉，手里沒糧，心里發慌?！?/p>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
周懷民默默點頭。
原老的話，字字千斤，砸在他心上。
他何嘗不知道？
每年看著那龐大的糧食進口數據，尤其是大豆，玉米這些飼料糧和油料作物。
周懷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死死攥著，緊得發疼，簡直喘不過氣來。
只要對方搞動作，大夏就會被動。
糧食安全，不是賬面上的數字平衡，是實實在在的，關乎億萬百姓飯碗和國本穩定的壓艙石。
“原老，您放心……”周懷民聲音堅定，“育種，耕地保護，節水灌溉，科技下鄉……”
“我們能做的，一點不敢松懈?！?/p>
“進口只不過是補充，但主動權，必須也必定握在自己手里?！?/p>
原老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么。
兩人沿著田地慢慢走著，聊著一些具體的農技細節，比如開發新農田。
秋老虎兇猛，但他們渾然不覺。
這時，周懷民的秘書，從田地另一端小跑過來，手里拿著不斷震動的手機。
臉色有些發白，顧不得田間濕滑，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到近前，氣息有些不勻。
“領導！”秘書壓低聲音，但語氣的焦急絲毫掩飾不住。
“剛接到消息，白宮方面的農業部正式發布公告，中西部主要大豆產區遭遇二十年不遇的持續高溫干旱，新季大豆預期減產幅度，可能超過百分之三十五！”
周懷民腳步一頓，平靜瞬間消失。
大夏是主要大豆進口國，沒有之一。
這對大夏的影響無比巨大。
周懷民眉頭緊鎖在一起。
接過手機，聽著里面的匯報。
片刻后，問道：“目前國際市場反應怎么樣？”
“公告發出不到一小時，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豆主力合約價格直線拉升，漲幅已經超過百分之二十，而且還在漲！”
“國內濱城商品交易所的大豆，豆油期貨跟漲，現貨市場也開始有反應了?！?/p>
“大夏的東北，華北幾個主要糧油批發市場的詢價和成交價，開始上漲?！?/p>
“各企業，大豆的主要貿易商觀望情緒濃厚，出貨意愿下降。”
“百分之三十五的預期減產……”周懷民喃喃重復著這個數字，一陣發涼。
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
大夏每年進口大豆超一億噸，占全球貿易量的六成以上，主要來源就是美國。
美國作為主要出口國之一，突然爆出如此大幅度的減產預期，無異于在國際糧油市場投下了顆重磅炸彈。
而且，是針對大夏的炸彈！
要知道的是。
大豆不僅僅是榨油的原料。
更是養殖業飼料的主要來源。
大豆價格飆升，直接導致飼料成本上漲，進而傳導到豬，雞，羊等畜禽養殖成本，最終反映到肉，蛋，奶的價格上。
食用油價格更是首當其沖。
這是一條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產業鏈！
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嗎？
你可能覺得肉價上漲沒什么，但是你的老板是想要吃肉的。
“通知下去，”周懷民沒絲毫猶豫，轉身就往田地外走，腳步又急又穩。
“半小時后，緊急召開主要農糧企業負責人會議，地點就在小會議室?！?/p>
“名單上的企業，所有一把手必須到，來不了的，也必須視頻接入！”
“另外，立刻讓市場司，儲備司，國際合作司準備最新數據和應對方案?！?/p>
“是！”秘書連忙應下，一邊小跑著跟上，一邊開始撥打電話。
原老站在原地，看著周懷民迅速遠去的背影，又抬頭看看萬里無云的天空。
布滿皺紋的臉上憂色更濃。
彎下腰，抓起一把土。
在手里用力攥了攥。
干燥的土屑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多事之秋啊……”老人一聲長嘆。
……
大夏農糧部，小會議室。
橢圓形會議桌旁坐滿了人，都是國內糧油加工，糧食貿易等領域巨頭負責人。
平時這些人在商場上叱咤風云。
此刻卻一個個眉頭緊鎖，臉色難看。
會議室前方的大屏幕上，正顯示著國際國內大豆的實時價格曲線。
屏幕上，近乎垂直向上的紅線。
刺痛著每個人的眼睛。
周懷民坐在主位，面前攤開著幾份剛剛送進來的簡報，沒繞彎子，開門見山。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p>
“美國大豆減產預期強烈，國際市場價格飆升，國內現貨市場已經開始跟風上漲。”
“找各位來，就一件事！”
“穩住國內糧油價格，尤其是終端零售價格，不能出現大幅波動，更不能出現恐慌性搶購！”
周懷民環視眾人，目光如炬。
“糧油價格是民生底線，關系到千家萬戶的餐桌，關系到社會穩定。”
“一旦失控，連鎖反應是災難性的，這一點，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明白。”
一位大型糧油集團的老總率先開口，語氣沉重，“領導，道理我們都懂?！?/p>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太難了?！?/p>
“我們集團目前的大豆庫存，加上已經到港和正在海上的貨，最多能維持兩個月的正常壓榨?！?/p>
“按照現在國際市場這個漲法，后續的采購成本根本無法承受?！?/p>
“如果我們不隨行就市，適當上調出廠價，每壓榨一噸大豆，就要虧損幾百甚至上千塊！”
“領導，企業不是慈善機構，這么虧下去，用不了幾個月就得資金鏈斷裂，到時候別說保供，我們自己先倒了！”
另一家以食用油為主的企業老板也苦著臉附和，抱怨道：“是啊，周老?！?/p>
“大豆油是我們主要原料，現在大豆油期貨漲得這么兇，終端油價我們有指導價限制，不敢亂動……”
“可是，原料成本這么漲，我們真是扛不住?！?/p>
“現在已有經銷商開始囤貨了，市場流通量在減少，價格壓力更大。”
“而且，養殖戶那邊反應也很快，飼料廠已經接到大量問價和提貨電話。”
“報價一天三變，很多中小養殖場已經開始恐慌性補貨，進一步推高價格?！?/p>
“……”
一時間，抱怨，擔憂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感到巨大壓力。
市場規律是無情的。
成本倒掛，企業無法生存。
而直接壓價，可能導致供應短缺。
到時候黑市橫行，結果可能更糟。
周懷民聽著，怎能不明白這道理。
這次大豆漲價來的太巧太突然。
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大夏連一點應對手段都沒有。
難道是……
周懷民搖搖頭。
現在不是想這的時候。
等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但壓過了所有嘈雜。
“企業的困難，我理解?！?/p>
“但是保供穩價，是底線！”
周懷民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負責人，“我提個思路，大家議一議?！?/p>
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直接與國際四大糧商談判?！敝軕衙褚蛔忠痪湔f道，“繞過動蕩的現貨市場，以我們大夏未來的整體采購量，以及長期穩定的需求做為籌碼，與他們簽訂長期，價格相對穩定的供應協議……”
簡而言之。
周懷民是用未來幾年穩定的大額訂單，換取他們在當前危機時刻，給予相對優惠的價格，穩定的供應量。
“……以此，渡過難關”
此言一出，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隨即響起低聲的議論。
“和ABCD談長約，這他們能答應嗎？現在可是賣方市場?！?/p>
“長約價格怎么定，按照現在的高位價格，我們未來幾年都吃虧，按之前的價位，他們肯定不干。”
“就算談下來……”
周懷民抬了抬手，止住議論。
“我知道有風險，有代價?！?/p>
“但這可能是目前最直接，最能快速穩定局面的辦法?！?/p>
說著，看向幾位大夏國有巨頭的負責人，“這樣吧，你們牽頭，組成聯合談判小組，商務外交那邊，我會協調支持?！?/p>
……
與此同時，漢城科技大學。
陸羽看著電視上新聞，喃喃自語。
“……大豆漲價，大豆漲價，嘶，我想起來了，這不狗日的四大糧商算計大夏那次嗎？”
“怎么時間對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