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你緩緩站到了七盞油燈里,青衣女子伸手掏出一截樹枝,口中念念有詞的憑空抽打,影神弄影籠罩四方,降下暗無天日之境,喪道人手持白幡,吟唱著哀調。】
【四周火光隨著風聲忽明忽暗,猩紅色的陣法交織,在火光的映照中一點點的亮起。】
【你看到,那些陣法的紅色朱砂彼此交織,于火光中緩緩浮現出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溝壑,對此你并不陌生,這些赫然是疫城周邊的地形圖。】
【一條條朱砂在其中游走,仿佛一條條怪蟒游龍,在青衣女子手中樹枝的撥弄抽打下,這些線條緩緩改變了軌跡,向著地形圖上的某一點聚攏了過來。】
【赫然是你們所處的破廟!】
【而整個陣法在這些紅色線條的勾勒下,逐漸化作了一張巨大的龍頭,山川為眉,城池為鼻子,整間破廟正處于這張巨大龍頭的中間,緩緩張開了一只狹長的豎眼……】
【緊接著,你便感覺到一陣渾濁而又沉重的氣息從你腳下傳來,轉瞬間便從你腳底倒貫上你的頭頂,蔓延全身。】
【渾濁的霧氣繚繞間,一些細碎的金砂在其中若隱若現的聚攏成線,攪亂四周的空氣,而在燈油泛起漣漪的瞬間,火光也緊跟著一陣劇烈晃動,七盞油燈頓時映出四十九種不同的死相。】
【渾身人面疫的你,痛死在病床上,一命嗚呼。】
【皮包骨的你,流落于街頭,頃刻之間便化作膿血。】
【脖頸后纏繞著紅線的你,神情癲亂,舉火自焚。】
【病死、餓死、凍死、被殺死……種種景象展現在你的面前,或是大卸八塊,或是被人盛放與盤中吃進嘴里,或是一動不動的躺在棺材之中,或是在藥甕中被緩緩煮熟煉化。】
隨著文字閃過,陳歲神情微微一恍惚,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幕幕他從未見過,但卻總覺得有些熟悉的畫面。
衣衫襤褸的他在藥甕中痛呼掙扎,爐灶正旺,沸水中燙的皮開肉綻,然而卻被圍聚過來的活藥村村民無情的蓋上了蓋子。
神色憔悴的他躺在棺材里,迎面數不清的紙錢落下,搖搖晃晃中被合上了棺槨。
行走在路上的他搖搖晃晃,最終在寒風中倒下,在積雪中最后被凍成了冰雕。
在酒肉樓的他被揭開紅布,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大盤子上,渾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動,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周圍的食客觥籌交錯的分食。
在皮影班里的他,還不等把戲看完,轉瞬之間便被沖上來的皮影大卸八塊。
加入天命教的他人不人鬼不鬼,最終成為了別人煉藥的薪柴……
這些畫面都格外真實,如潮水一般不斷地向他涌來,以往只能通過文字了解到的詭異與可怖,在這一刻完全以畫面的形式具現!
他能清楚地看到活藥村村民臉上的貪婪,路邊凍死的可憐災民,酒肉樓中風情萬種的女掌柜,大若整座山巒的人神……
這些畫面瞬間填滿了他的記憶,彼此沖擊之下竟然讓他生出了一種,真的曾經在那個名為常世的世界待過的錯覺。
不過很快這一幕幕的畫面便結束了,渾濁而又沉重的氣息在丹田內生成,順著經絡蔓延向四肢百骸。
原本輕盈有力的手臂此刻竟然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通過死的印記,六天大疫之尸在你的體內重新聚合,而你也再次從火光中,似乎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光景。】
【施針之手,濟世度民,這是“你”曾救治病患的仁心……】
眼前再一陣恍惚,這一次他仿佛化身成了一名醫師,行走四方,濟世度民。
【善心善行,庇護一方,這是“你”曾保護幼小的正義。】
曾經初出茅廬的醫師已經變得小有名氣,面對著在這亂世中為非作歹的暴徒,醫師堅定的組織起人手,保護弱小的老弱婦孺,為整座死氣沉沉的城池撐起了一片凈土。
【苦嘗百草,以身試藥,這是“你”曾貫徹醫道的執著。】
藥師嘗百草試藥,一味又一味的藥材被分別標注,凌亂的丹方上寫滿了文字,桌前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月亮。
微弱的燈火照亮茅草屋,從沉沉夜色到再次天亮。
【求神問仙,尋求解藥,這是“你”看向蒼生的憐憫。】
此時的藥師已經頭發花白,從水中掬捧起水花洗了洗臉后便再次背起行囊上路,求仙問道,尋訪四方。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后演變成了一滴從眼角滑落的淚水。
【廣發誓愿,以身補天,這是“你”背負眾生的勇敢。】
藥師并未放棄,而是重新回到了那座城池,繼續重復之前的事情。
一次不行就十次。
十次不行就百次。
竭盡全力,不放棄每一個人,立下大誓愿,終有一日要驅逐所有病疫,與這世道抗爭到底!
【闡盡病理,終有所成,這是“你”千錘百煉的智慧。】
藥師經過不斷地研究,多年的努力終于有了一些效果,研制出的新藥可以抵御一些污染,甚至可以治愈一些不太嚴重的畸變。
于是藥王之名遍傳北境。
藥師也終于欣慰的笑了出來。
【生于善良,死于惡意,這是“你”不為人知的犧牲。】
打砸燒搶。
曾經藥師所救治的病人們紛紛化作暴徒,毀了他的一切……
茅草屋,藥鋪,藥材,爐子……
甚至。
還有他的病人。
眼睜睜看著他在救治的小男孩為了保護他的心血,被活活打死。
多年努力毀于一旦,他再也練不出可以治病救人的藥,也再也無法原諒一個滋養惡類的自己。
熊熊火焰中,他抱著小男孩的尸體,在山野中狂笑,漫無目的的奔走,剜去了自己的雙目,挖出了自己的腸腹和五臟六腑,再割斷了自己的雙手。
從懸崖一躍而下。
治病救人,只能醫治畸變的肉體,卻拯救不了畸形的靈魂。
人性之惡,人性之復雜,又豈是一副藥方可以滌清的?
五濁惡世。
或許你我皆是病人。
人人都需要一副自己的良藥。
或許對于那些人而言,他們的良藥從來都不是他手里那一副,而是滿足自己的惡念與貪婪。
而對于他而言,他的良藥也不再是救病治人……
血債血償!
以惡報惡!
看這人性之惡在眼前開花結果,再被他狠狠踩爛,最后目睹人們絕望時的痛苦與懺悔……
蒼生苦楚!
便是他心頭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