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撐大到拖曳到地上的道袍掃過門檻,衣衫襤褸的布條在月色下拂開落葉,殷紅的鮮血隨著道袍的前進滴落在地面上,又浸潤到青石板路縫隙青苔之中。
青冥子從容踏過地上的尸體,臉上還保持著慈祥般的微笑,口中不知道大口咀嚼著什么,滿口滿齒都是鮮血,數不清的蟲子從道袍中沿著脖頸涌出,又沿著袖子簌簌回到袖子里。
“噗。”
青冥子微微低頭,吐出來了半只耳朵。
微微仰起頭來,下半張臉上盡是血跡,眼中像是涌動著黑色的泥鰍,黑色的陰影在眼中不斷流轉又褪去。
沿著臺階向下,道袍一點點掃過。
露出身后殘缺不全的尸體。
茶盞和托盤已經跌落在了血泊中,精致的瓷器碎成了四五瓣,雅致的花鳥圖被鮮血染紅。
在血與肉之間,幾只蟲子在其中不經意的爬進爬出。
藏在烏云后,半遮半掩的月光穿過林隙,照在殘破的尸體上,像是就這樣被人拋卻在了冷風之中。
逐漸凝涸的鮮血順著臺階慢慢爬落。
隨著血跡延伸。
烏云偏移。
將凄冷的月色完全展露出來。
青冥子一點又一點的走上了祖師殿,枯瘦的身影被月光照亮,看著面前燭火通明的祖師殿,青黃色的帷幔交疊垂落,面前的祖師像無悲無喜的端坐在供桌上。
面前香火燎燎,祖師像的半張面容落在燭光中,泛著昏黃而又莊嚴的光。
然而抬頭看向祖師像的上半張臉,則隱沒在黑暗中,似乎有無數的觸角和節肢在其中爬上爬下,發出密密麻麻的聲響。
陳歲站在青冥子的身旁,看著他一步又一步向著祖師像走去,越過祖師像,手中緩緩掐了個印訣。
面前的帷幔瞬間閃過道道符光,自兩邊緩緩分開,顯露出后面的景象。
蠟油順著石壁滴落,形成一道又一道的蠟痕,在明光的照耀下,則是一排排石質的座臺,粗糙雕刻而成。
而在石質的座臺上面,則盤坐著一具又一具的皮囊干尸,身穿道袍,盡管還保留著死去之前的模樣,但其身軀似乎都發生了某種異變,具有了部分蟲子的特征。
在其孔竅之間也肉眼可見有密密麻麻的蟲子爬動,黑黢黢的蟲子排泄物和蟲油掛在孔竅之中,與蛛網形成黏膩的結構。
這一幕。
看得陳歲也忍不住頭皮發麻!
如果有任何一個怕蟲的人,或者是心理承受能力的人站在這里,只怕是當場就要尖叫出來了!
然而青冥子卻神色如常,伸手輕輕拂過石臺上被遮掩的字跡。
【青紅子】。
看向石臺上姿態佝僂,手臂奇長無比,出現了數個關節的干尸,陳歲忍不住微微皺眉,打心眼里生出了一絲說不出的膈應。
這樣的姿態,只能用丑陋來形容,完全和‘仙’沾不上半毛錢關系。
青冥子腦海中所謂仙的姿態就是如此嗎?
還是說……
這是被三尸九蟲洗腦后的結果?
就在陳歲沉思之間,青冥子腳步緩慢,繼續走過接下來的石臺。
【青蒼子】。
【青魚子】。
【青云子】。
【青劍子】。
【青松子】。
每一座石臺,都是青冥子過往的師兄弟,然而如今卻都成為了一具干尸,被蟲子蛀空,端坐在冰冷的石臺上。
青冥子緩緩走到最后一座石臺上,上面同樣也是一具干尸,但卻與其他干尸看起來不太相同。
雖然臉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皺紋橫生,數不清的蟲子在其中爬進爬出,然而卻好似還微微保留著最后一口氣,行將就木一般胸膛微微起伏著,從喉嚨中傳來含混不清的聲音。
青冥子伸手緩緩拭去石臺上面的字跡——
【青陽子】。
看著石臺上那具行將就木的干尸,陳歲心頭忍不住一跳,怎么也和那個眉目陽剛清朗的小道士聯系不到一起。
“師兄。”
青冥子漆黑的目光注視向那具干尸,額頭、胸口、腹部隱隱有臉龐浮現,對著那干尸的胸膛緩緩伸出手來:“再助我最后一次吧……”
話音落下,鮮血噴濺而出,瞬間染紅了青冥子的道袍。
“咚!”
隨著一聲鐘響,陳歲像是被整個祖師殿排斥了一樣,整個人瞬間升空,目光被緩緩拉遠,擴散到了整座道觀。
在月色的映照下,一聲又一聲的鐘聲響起。
數不清的道士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各自從房間中走出,密密麻麻的匯聚,向著祖師殿夢游一般的前進著……
這一切仿佛烙印到了陳歲的目光深處,隨著最后一聲鐘鳴,畫面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間破碎。
下一刻,陳歲整個人便被從這大片的回憶碎片中踢了出來,重新回到了現實。
再次睜開雙眼后,映入眼簾的便是泛起了魚肚白的天色。
月光隱沒,窗外拂曉。
遠遠的,似乎還聽見了有“喔喔喔”的雞鳴聲在村子里響起,打破了小山村的寂靜。
陳歲盤膝坐在床上,心情在不斷起伏著,一邊平息著微微有些凌亂的呼吸,一邊伸手捏著眉頭沉思著。
太上斬情七秘玄章?
花都?
修煉了副冊的人,會被不受控制的吸引,成為修煉者的半身?
也就是說,整個問仙觀都成為了青冥子的薪柴道果?
剛才在一瞬即逝的碎片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些被青冥子所吸引的道士,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史愛民之前對史老太公的描述,心頭忍不住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
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