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
三江匯流之處水汽氤氳,彌漫著一股江泥與草木混合的濕冷氣息。
白日里游客如織的景區此刻萬籟俱寂,只有江水拍打崖壁的沉悶嗚咽,巨大的靈山大佛依凌云山棲鸞峰斷崖鑿成,通高七十余米,臨江危坐。
頭與山齊,足踏大江。
體態雍容,神情肅穆。
千百年來,它默然注視著腳下的江水奔流,世事變遷。
檔案署的指揮節點設在離大佛數里外的一艘經過偽裝的觀光船上,船艙內,諸葛明面前的全息沙盤正清晰地投射出大佛及其周邊的能量圖譜。
代表正常自然靈氣的淡藍色光暈中,一股濃稠如墨不斷扭曲蠕動的暗紅色能量源,如同惡性的腫瘤,赫然盤踞在大佛的右腳腳背位置。
“沒錯了。”
諸葛明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但藏在眼鏡后的眉頭微微蹙起:“根據我們之前的調查,三十七名可追溯的受害者,在失蹤前十二小時內,都曾在不同地點遭遇過意外。”
“錢包被偷、突發疾病、交通事故……然后都會遇到一個或多個‘熱心人’,指引他們去老城區暫歇或尋求幫助,路線最終都指向那片待拆遷區域。”
“所以鼠叟不是一個人在行動,他有一個團伙在幫他篩選和驅趕‘獵物’!”
“而這幾天通過監控和調查,我們已經鎖定了其中三個人,在鼠叟消失后,他們的行動路線便一路匯聚到了這里,再加上這片禍土的能量反應與蜀州市拆遷區域那里的能量反應極為相似,所以鼠叟應該就是在這里沒錯了!”
陳歲正在好奇的看著諸葛明面前的全息沙盤,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咋舌。
能夠檢測出能量反應。
沒想到檔案署還有這種好東西!
然而就在他好奇打量之際,卻聽到一旁的七淺冷笑了一聲,開口道:“原來如此,他在利用大佛的勢。”
“利用大佛的勢?”
杜若薇盯著那暗紅色的能量源,面露不解:“靈山大佛乃歷代高僧愿力與皇家威儀所鑄,鎮守三江水患,蘊含煌煌正氣,對他這種鬼道修行者應該是天然的克制才對,他躲都來不及,怎會主動靠攏,還談何利用?”
然而七淺卻搖了搖頭:“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緊接著,她目光幽幽的穿透船艙,遙遙望向黑暗中大佛那宏偉而安寧的輪廓,緩緩開口:“正因為它太‘正’了。”
“這涉及到黃泉陰司與大覺凈土兩個體系的根本。”
看到眾人都目露不解,緊接著七淺緩緩開口道:“在大眾的印象里,黃泉陰司體系天然被大絕凈土體系所克制,但其實并非完全如此……還記得這兩個體系都分別代表著什么嗎?”
杜若薇微微皺眉,下意識的開口道:“大覺凈土是佛,佛是光芒,光芒無形無質,它們可以被隔斷,卻無法被囚禁,可以被切碎,但同時又堅不可摧,跨越空間與時間同時存在,既可以折射于過去,也可以延伸向未來。”
陳歲也回想道:“黃泉陰司是鬼,鬼是強盜,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那可以輕易破窗而入,洗劫你靈魂居所的它們,就是最蠻橫的強盜。”
“不錯。”
七淺點了點頭,繼續道:“按照常理而言,光無法被囚禁,所以強盜搶不走一絲一毫的光芒,而光芒卻可以輕易的照亮強盜,這種克制關系是單向且無法翻轉的。”
“但黃泉陰司的強盜,并非是指傳統意義上的強盜,而是一種‘竊取’、‘占據’、‘掠奪’的廣義概念。”
陳歲跟著點了點頭。
他去過陰間,自然知道那地方的邪性,確實如七淺所說,就連地藏王菩薩那般強大的存在也會跟著隕落,消弭于虛無。
“佛善功德,超度苦者,但若被業力纏身,也會墜入無間地獄。”
“所以,佛想要超度鬼,鬼也想取代佛,佛的光芒無法被掠奪竊取,但是果位卻可以……所以佛對于鬼而言不知是天敵,同樣也是一份強大的補品。”
“光芒普照,無形無質,難以拘束,這是佛的特性,也是其強大之處,但正因其‘空’與‘廣’,它無法像墻壁一樣,將某些東西徹底隔絕在外。”
她的指尖在空中虛劃,仿佛勾勒著無形的脈絡:“而鬼,所謂的‘強盜’,它們確實畏懼純粹的光明,但鬼的‘蠻橫’在于,它們不需要打破整面墻,它們只需要找到一扇‘窗’,甚至只是一道縫隙。”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全息沙盤上那暗紅色的腫瘤,聲音低沉下去:“這尊大佛,匯聚千年香火愿力與地脈靈氣,形成的并非僅僅是克制邪祟的屏障,它是一個龐大而又穩定的功德業力交點,水為陰,山為陽,佛坐鎮三江匯流,調和陰陽,其本身已是‘圓滿’的象征。”
“然而,物極必反,道極則變。”
七淺的語調帶上了一絲玄奧:“至陽至正之地,其氣息循環流轉,在達到某個極致時,反而會在其力量體系的邊緣,產生一絲極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陰極’,這并非缺陷,而是天地至理,是‘孤陽不生,孤陰不長’的體現。”
她指向大佛的右腳,那踏江之處:“這里,佛足親涉江水,承接水脈陰煞,同時又是這龐大功德和業力向下宣泄,與地脈徹底融合前的最后一個節點。”
“對于鼠叟這樣的中三品高手而言,這里就是那尊煌煌大日投下的,唯一可供他這等陰穢之物存身的陰影,是這完美循環體系中,理論上唯一可能存在,且極難被察覺的縫隙!”
長歌瞬間恍然大悟:“如同藤蔓攀附巨樹,毒菌生長于古木之陰,他躲在這佛力循環的陰影面,大佛的宏大氣場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護,既能干擾我們的探測,又能……竊取力量?”
“不是竊取力量。”
七淺搖了搖頭,緩緩開口糾正道:“而是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