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聲音,陳歲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右手本能地抓向床邊的神火逐雀刀,刀鋒出鞘的錚鳴在病房內格外刺耳,赤紅的火星在刀刃上跳躍。
然而下一刻,清脆的打鐵聲響起,刀鋒相交。
看到那和神火逐雀刀類似,卻又在細微之處上有著些許不同的長刀,陳歲腦海中一直飄在半空的思緒終于落了地。
但緊隨而來的卻是莫大的震驚和荒謬感。
雙刀震顫的余韻中,陳歲終于看清了站在病床陰影里的人。
四目相對的瞬間,仿佛有電流順著脊椎竄上后腦!
那人戴著與他相同的六十甲子儺面,只是面具左側多了一道貫穿的焦黑裂痕,裂痕下露出的半張臉,赫然是他每日在鏡中見到的輪廓。
他雖然有著這樣的猜測,但是這一幕終于發生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卻仍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悚然,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為之凍結。
那不僅僅是一張相似的臉。
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冰冷而詭異的共鳴。
“你是……”
陳歲聲音略顯干啞,平復下激蕩的心緒:“從哪里來?”
“看來你猜到了。”
對方干啞難聽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在陳歲的目光中,他隨手摘下破損的儺面,露出那張與陳歲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半張臉已然被烈火焚燒得面目全非,被漆黑的污染盤踞,看起來猙獰而又丑陋。
而另外半張臉,雖然面貌與其差不多,但卻看不出來半點少年意氣,只有沉沉的暮色和疲憊。
就像站在一面布滿裂痕的鏡子前,看到的既是自己,又是某個從噩夢中走出的,經歷截然不同的倒影。
對方的目光對望過來,冰冷,沉靜,帶著一種歷經無數殺戮與磨礪后沉淀下來的死寂。
兩人都保持著刀鋒相抵的姿勢,誰也沒有再動。
“我從未來過來?!?/p>
對方微微揚起脖子,卻露出脖頸上坑坑洼洼,似乎是被火焚燒,又似乎是被詭異侵蝕后留下的疤痕。
似乎是傷到了喉嚨,聲音干啞而虛浮無力。
緊接著搖了搖頭:“不過不是你這個未來。”
“命運長河?!?/p>
陳歲眼睛微微睜開,瞬間脫口而出。
之前他去過時之狹間,從那里聽過女帝的那個言論。
大多數的命運,是在變化的,像是一棵樹的枝杈,在某個節點延伸,有的走向上方,有的落到下面。
“不錯?!?/p>
他點了點頭,動作間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感,緊接著微微一笑:“是我犯蠢了,既然已經是這個時間節點了,那你應該早就遇見了她,聽她說過了這些事。”
話語中帶著一絲緬懷,然而這抹緬懷也只持續了一瞬,他繼續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少費些口舌。”
“海石村這件事,也是節點。”
“這件事,同樣也在無數個時空里發生,至于參與到這件事的下場……”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收刀回鞘,指了指自己:“我的模樣你也看到了。”
“過去已經發生的已然無法改變了,但這是我的過去,而你的過去卻還有無限的可能?!?/p>
“從我救下你這一點來看,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時此刻,這個時空,這個節點,你的過去就已經被扭轉了?!?/p>
陳歲眉頭微微一挑:“所以,這里為什么是節點,為什么要在這個時間點救下我?”
“為了。”
“撬動命運。”
從未來而來的陳歲眼眸微微沉落,繼續開口道:“海石村這個節點,改變的并非只有我們自己。”
“未來,正是因為在這里出了事,才被那個名為‘寄生’的詭異存在所盯上,而我對此卻是毫不知情?!?/p>
“而海石村的污染蔓延,導致檔案署南署以及半個越州市陷落,這里也成了常世邪神入侵現世的第一塊基石?!?/p>
“而也是因為‘寄生’,導致之后去救宋雨欣陸炳等人時,被其覺察,最終一番鏖戰,功虧一簣?!?/p>
未來的陳歲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灼傷的喉嚨里艱難擠出的碳渣,帶著血與火的焦糊味。
海石村出了事,就像是一個連鎖反應。
越州市,沒保住。
檔案署,沒保住。
現世,沒保住。
救人,沒救出。
失去家人,失去戰友,失去摯友,一生困頓潦倒,一事無成……
他這一生就像個笑話,一心求死,卻茍活到了最后。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珍視的一樁樁事物,最后被摧毀殆盡。
還好。
還有重寫一切的機會。
他原本干涸的胸膛再次燃起了一抹炙熱,像是早已熄滅,卻又保留著一絲火種,重新燃起的一堆篝火。
“所以……”
緊接著他便聽到另一個自己,坐在病床上問道:“救下我,改變這個節點……是為了斬斷這最初,也是最關鍵的一根‘因果線’?”
這一刻,陳歲終于理解了。
不過緊接著,他又有些困惑的問道:“但正如你所說,你現在所改變的‘過去’,只是我的‘未來’,有關于你的‘過去’早已不可更改,你這樣插手我的命運是為了什么?”
“圖心理安慰嗎?”
“有一部分。”
對方微微點頭,緊接著道:“不過更大的理由還是對我自己有利?!?/p>
“未來,常世會徹底降臨,將我們的世界所吞并?!?/p>
“這背后有著無數人在其中算計,布局,想要阻止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這同樣也是我們的一個機會?!?/p>
“只要能變得比任何人都強,最終將那污染常世的存在消滅,只要最后的‘果’確定,那么由‘因’所發展分支的無數個殘酷的命運時空也將不復存在?!?/p>
“所以,圖個心理安慰只是其一,最重要的還是,我想扭轉自己的命運,拯救我自己的世界……”
陳歲的目光盯著他,忽然輕笑了一聲:“這樣的說法,你不是第一次說了吧,你還去過別的世界?”
對方點了點頭:“沒錯。”
“失敗了?”
“失敗了?!?/p>
“那你憑什么覺得這一次會成功?”
陳歲冷靜的看著他,即便知道對方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但他依舊沒有完全信任對方的說辭。
“因為,我經歷了不下幾百次海石村事件了。”
“但只有這次成功了?!?/p>
“所以,未來一定能改變?!?/p>
“而你。”
未來的陳歲看向陳歲,眼神無比凝重,斬釘截鐵地道:“就是唯一的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