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祖師的路,錯了。”
稚嫩而又冰冷的聲音,像是盤踞在心中的毒蛇一樣,從不經意間的角落探游出來,冰冷而又黏膩的視線窺視著人心。
視線重疊,那聲音似乎就從陳歲的腦海中發出來的一般,在腦殼里嗡嗡作響。
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從重疊的狀態下脫離。
整個人像是沒有重量一樣飄上高空,逐漸飄然間,窺見了青冥子的神情,讓他整個人更是不寒而栗……
平靜而又鎮定的表情,帶著不屬于小孩子的冰冷。
而那雙原本應該充滿童真與憧憬的雙眼,此刻卻像是蘊藏著一團游弋在黑水中的水蛭一般,滑溜溜的轉了兩轉,將眼白盡數吞沒。
青冥子……
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被污染了嗎?!
還是說,他本性其實就是如此?!
陳歲倒吸了一口涼氣,鬼知道青冥子在抬頭看向祖師像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小年紀怎么會有那種眼神的!
而且那祖師像,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啊,蟲子進進出出,這問仙觀的道士們竟然熟若無睹?
之后三尸九蟲之禍,難道跟這個也分不開關系?
不!
不對!
難道是,只有在青冥子眼中祖師像才是這樣的?
太詭異了!
實在是太詭異了!
陳歲越想越覺得細思極恐,就這么一個偏居一隅的小道觀,竟然在如此正常的外表下,藏著這么多不正常的玩意兒?
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幾乎每一幀都讓人看的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難道說這個時候,那棵樹,就已經降臨了?
陳歲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但他自己也不太確定,畢竟只是猜測而已,決定再繼續看看。
接下來的畫面,就比較平平無奇了。
從一個畫面,被拉到另外一個畫面,破碎的情節很短暫,但卻可以窺見那個名為青冥子的道人,平淡而又充實的前半生。
對著門釘量身高,午后踩影子,院子里捉迷藏,躲在供桌下面不知不覺的睡著。
松下打坐,提著松枝逗貓,抱著貓兒柳條釣魚,一晃神又是一天。
不知不覺袖子短了三寸,偷嘗師叔的松醪酒,醉倒在松樹下,被師兄弟們捉弄調笑,花了個大花臉,玩鬧間被師父抓到打屁股。
束發小道童,踮腳添燈油,袍角掃落供案邊的供果,修煉不勤被罰抄道經,瞌睡間被墨水染黑了臉蛋。
鐘鳴三聲,日月偏移。
寒來暑往,地上的影子也跟著一點點長大,接過松紋劍那刻,劍穗上的流蘇垂落,被貓兒跳著輕撥。
手中劍出游龍,少年小道士朝氣蓬勃,吞吐霞光。
揮劍一指,勁風呼嘯,松針便簌簌搖落。
青蒼蒼的松針從樹影間落下來,坐在樹前,白發蒼蒼的老道人面容未改,只是眼中似乎又多了幾分暮氣。
在他面前,似乎正垂身站著一道身影。
踩著滿地的松針葉,地上的影子長長一揖,再抬起頭時,已是一名佩劍的年輕道人……
青冥子這前半生,波瀾不驚,甚至可以用平靜如水來形容。
沒有任何的挫折,也沒有任何的高光。
師長負責,同門友愛,問仙觀整體氛圍甚至都不像是一個宗門,反而更像是一個大家庭。
一群小道士在道觀之中一起長大,早誦道經,晚誦黃庭,為香客看香查災,打坐練劍。
而青冥子,則似乎是其中平平無奇的一員。
除了有些木訥以外,在一眾小道士間甚至毫不顯眼。
直到……
“青冥子,聽說了嗎?”
一個眉眼間似乎有些吊兒郎當的年輕道士攬著青冥子的肩膀,嘴角微微一翹,笑嘻嘻的道:“燧火之都天降神木,聽說是當今燧帝昏庸無道,所以觸怒了上天,降下天道之罰。”
青冥子眉目清朗,握著掃把,舉手投足中自帶一股翩然氣質,風清月朗:“大燧還信這個?”
“不信吶。”
那年輕道士提著掃把,動作浮夸,整個人活似一只猴子:“但是架不住外面那些仙門多嘴多舌啊,還有那幫儒生,好像也想借機削皇權還是怎么樣。”
“再告訴一件事,鎮北王好像請師父過去就是為了這件事。”
看到那年輕道士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另外一名道士不屑的撇了撇嘴:“青光子,你又在這里胡說八道了,咱們問仙觀是什么級別,連一個青云榜的都沒有,還能摻和到這種事情上?”
被稱為青光子的那名道士則揚了揚眉毛,攬著青冥子的肩膀得意的道:“那要是,鎮北王給出來的報酬是一枚人仙丹呢?”
“你別忘了,師父現在離三品不遠,只是因為早年間受傷所以才一直不能晉升。”
“而人仙丹,恰巧就能……”
就在他話說一半的時候,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喝:“青冥子!”
三人紛紛轉頭望了過去,只見到老道士負手站在不遠處,神情嚴肅。
青冥子聞言連忙跑了過去,另外兩人則是連忙正色,抱緊手中的掃把假裝在掃地。
不動聲色的掃了另外兩人一眼,老道士也沒說什么,只是邁動腳步示意青冥子跟他過來。
一老一少,同樣的腳步。
再次拾階而上。
一如青冥子剛入門的那一天,踩著地上飄落的落葉,和磚縫中的青苔,一步一步來到了祖師殿中。
老道士負手而立,抬頭望著祖師像站了許久,滿頭花白的頭發和道袍被冷風吹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老道士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蒲團,似乎是做出了什么決定:“跪下。”
青冥子詫異的看了一眼老道士,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只是片刻的猶豫,緊接著雙腳便已然邁動,跪在了蒲團上。
老道士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從懷里取出一個簽筒和一本秘籍,當著青冥子的面用一把鑰匙開啟了祖師像下的一個暗格,緊接著便慎之又慎的將這兩樣物品放在里面。
又當著青冥子的面,重新鎖好。
蒼老而又枯槁的手伸到青冥子面前,指尖掐著的則是那柄鑰匙:“青冥子,如果為師沒有回來,那它……”
“就是你的了。”
“鐺——”
一聲鐘響,夕陽下驚起滿天飛鳥。
青冥子接過鑰匙,下一刻天地變幻,夕陽褪去,大雨傾盆落下,白色的靈幡在狂風中舞動。
視線重疊。
眼前已不見了祖師殿,而是一座又一座的漆黑靈棺,雨水沿著上面成串滴落。
三月廿四。
忌齋醮,開光,入宅。
宜安葬。
全觀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