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善！
當初阿藥問過陳歲一樣的問題，但他卻無法回答。
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善善惡惡看起來各在其中，無法分辨，為善者也有導致惡果之時，為惡者也有善舉之心，人性的復雜在其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甚至陳歲自己也這么認為，人性復雜，善與惡不能二極管。
人就是善與惡的集合體。
單純的分辨善惡。
太難了。
但三山菩薩卻從成佛的角度給出了另外一種回答，是世界上向佛之人不夠多嗎，是世界上行善之人不夠多嗎？
那為何成佛之人如此之少？
無他。
為善之善，為了善行而善行以求功利，這份善意不純粹，譬如妖神，只注重表面功夫，善舉卻行了壞事，此為惡善。
慨他人之善，自己一毛不損，反而慨他人之慨，行自己善名，如此汲汲鉆營，利用他人，也為惡善。
致惡之善，行了善舉卻導致了惡果，雖是好心但卻辦了壞事，同樣是惡善。
不辨是非之善，是非不辨，未見全貌便正義凜然，人云亦云，是與非只憑自身好惡，以善舉之名行暴戾之事，亦為惡善。
強加之善，強行施加善舉，以為如此施善是為了對方好，但殊不知是對對方的傷害與綁架，強硬的要求對方感激，惡善也。
諸如此類。
世上行善千千萬，但善亦有善道，不能令對方發自內心的感激，造成好的結果，皆為惡善。
而惡善者，不加善果，不能成佛。
陳歲點了點頭，雖然他對佛法不感冒，但此刻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絲認同，大概是因為這些惡善之人他在生活中見過的也不少。
譬如很多偏激的環保主義、素食主義、動保主義，各種主義。
又譬如太注重表面功夫，歌功頌德，但實則沒有一點實際福利的公司制度、學校制度。
世間向佛之人多如牛毛。
向善之人浩如煙海。
每個人都有向善的那一面，但一生行真善果，而不施加惡善之人，卻寥寥無幾。
因而菩薩罕見，佛陀難成。
三山菩薩算是從另外一種角度與阿藥隔空對話，對于善惡之辯給了更趨近佛法的一個解答。
不過……
由此一時，只怕妖神就對佛法更加絕望了。
以它嘯聚山野，蒙昧獸性的意識形態，怕是根本不理解菩薩口中所說的真善與惡善，只是覺得行善怎么也有這么多的條條框框。
原本廣袤的掙功德范圍，直接被三山菩薩一句話框死。
樂。
陳歲都有點同情妖神了，費勁巴拉的救了幾個人，結果菩薩說不算數，不但善功沒加，還又背上了幾筆爛債，一睜眼天都塌了。
它就想干點好事兒，洗清罪惡，它有什么錯！
果然，之后妖神的記錄就恢復了一種擺爛式日記形式，不再有大善功的記錄，一筆一筆記錄的都是一些瑣碎日常。
指路，送客，灑水，點燈。
然后……
就又被菩薩召見談話了。
【山中無甲子，今日菩薩見我，問我最近感悟如何。
我說行善不分大小，救人是善，灑水亦是善，力所能及之善，便是最好之善，不必考慮如何救人，入目所及但行好事便是。】
陳歲點了點頭，一時間也不知道妖神這是悟了，還是擺爛了。
不過話糙理不糙，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然而菩薩還有的說。
【菩薩問我，那為何見失足之人不救，見渴死之人不予，見剪徑之人不除，見迷途之人反而作壁上觀？
我說，因我不辨善惡，故而畏懼出手。
菩薩沉默片刻，說我冥頑，讓我回去繼續守山。】
陳歲頓時就樂了。
還是看這些日記八卦有意思，以前的妖神多耿直一大妖伙子，辯了兩次后，硬生生給逼成了杠精。
這哪是畏懼啊？
這分明是對菩薩，對佛法的善惡觀不滿。
我做小事兒，你說善果不夠填，我做大事兒，你說我不辨善惡，好心辦壞事兒，反手給我加了一堆債。
好好好。
行行行。
那我不出手不就完了，你拳頭大你說的有理，左右都不對，那我還滌雞毛罪孽啊，我別再繼續欠債就行了……
妖神已經徹底擺爛了。
估計也是看明白了，菩薩這是讓他干到死的節奏，什么滌清罪孽，什么守山還債，全是假的！
這輩子估計都與自由無緣了！
就守著這破山門吧！
陳歲搖了搖頭，從這里開始，妖神的逆反心理已經出現了一些苗頭，估計這一下子都給三山菩薩干無奈了。
就在陳歲想要看看之后三山菩薩會怎么處理的時候，過了一連串的小事后，一行熟悉的話語映入眼簾。
【天降神木。】
【陰陽顛倒，諸法動亂，菩薩說王朝殺業已起，亂世將至，我沒有菩薩看得那么遠，但似乎來往的香客變少了很多。】
【今日守山無香客，菩薩越來越忙，連日不見，我修行之時卻隱隱能聽到一些哀嚎從廟內傳來。】
【今日守山無香客，灑水時看到廟內的佛像，總感覺它們的表情像是活人，笑容中隱約帶著幾分悲傷與痛苦。】
【今日守山迎數名香客，看他們磕頭敬香，各個面黃肌瘦，將幾名半大的孩童交給了廟內的沙彌，我見他們走時神情悲苦，眼中那種絕望我再清楚不過，那是在我吃人前，那些獵物們眼中會流露出來的情緒。
讓我心生疑竇，若是佛法真能普渡眾生，這世間又為何有如此之多的惡業？
或許，菩薩與我并無差別，只是我吃人在山林，尖牙利爪，而菩薩吃人則在廟宇，鍍上金身……】
【今日守山……】
【今日守山……】
【今日守山……】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知道了！這些佛陀菩薩滿口佛法，不過是想用這些將我困死此地，我已經看穿了他們的心肝脾肺！明明是干著和我一樣的行徑，卻滿口行善普渡，高高在上！】
【我明白了，誰的信仰更多，誰的拳頭更大，這個世界就聽誰的！】
【今日，有人上山，菩薩隕。
我見天地血雨，那人提著菩薩的頭顱從廟內走出，百年寺廟在其身后慘叫崩塌，將那些偽善者盡數淹沒！
菩薩已死！
我意識到自己終于自由了！
今日脫去戒箍，逃離樊籠，復歸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