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夜。
剛下過一場雨,濕冷得沁入骨髓。
張強裹緊了身上那件還算厚實,但早已被旅途塵灰沾染的牛仔外套,站在昏暗陌生的街角,狠狠啐了一口。
他身形高大,胳膊上肌肉虬結,常年的體力活練就了一副好身板。
可此刻。
這身力氣卻無處可使,只剩下滿腔的憋屈和怒火。
他本是來臨市投奔老鄉,想找個正經工地的活計,憑力氣吃飯,誰知剛下火車,就被幾個滿臉堆笑的“熱心人”連哄帶騙,拉上了一輛黑車,美其名曰“直達工地”。
結果呢?
手機、錢包、身份證、甚至連那個裝了換洗衣服的破背包,都被卷了個一干二凈,人被扔在這鳥不拉屎的老城區。
“狗日的騙子!別讓老子再碰到!”
張強低聲咒罵,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寒冷和饑餓交織,讓他牙齒都有些打顫。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漫無目的地在縱橫交錯的巷子里走著,只想找個能擋風,有點熱乎氣的地方熬到天亮。
至于之后的事。
之后找到警察,一定得讓那幾個騙子好看!
他一邊想著,一邊瑟縮著挪動腳步,很快便拐過幾個彎,眼前景象讓他一愣。
一家燈火輝煌的三層大酒樓突兀地立在老街盡頭,與周圍低矮破敗的建筑格格不入。
朱漆大門敞開著。
門上懸著烏木匾額,龍飛鳳舞三個燙金大字——“醉仙樓”。
門里熱氣裹挾著牛油火鍋霸道的麻辣鮮香,以及一股勾人魂魄的濃郁酒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張強下意識地摸了摸比臉還干凈的口袋,心里一陣發虛。
但隨即,一股被欺騙的怒火猛地竄了上來,混合著強烈的饑餓感,燒得他眼睛都有些發紅。
“媽的,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他惡狠狠地想:“憑什么他們這些外鄉人就要被欺負,反正他現在毛都沒一根,先進去暖和暖和再說!這么大個酒樓,還能把他吃了?大不了……大不了吃頓霸王餐!”
這念頭一起,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他挺了挺結實的胸膛,努力做出鎮定的樣子,抬腳邁過了那高高的門檻。
一腳邁進去。
堂內更是熱鬧得不像話。
十幾張八仙桌座無虛席,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紅油在九宮格里“咕嘟咕嘟”翻滾,毛肚、黃喉、鴨腸在筷起筷落間消失。
旁邊一桌麻將打得劈啪作響。
“啪!”
“杠上開花!龜兒子,這把老子要贏慘!”
“自摸清一色!拿錢!莫啰嗦!”
響亮的吆喝聲混著濃重的川音談笑,幾乎要掀翻屋頂,這喧鬧溫暖的景象,與他剛才在外面的凄風苦冷判若兩個世界。
太特么不公平了!
張強看著這一幕,眼淚都差點流下來。
“尅官,是整火鍋還是搓麻將噻?”
一個肩搭白毛巾,面容干瘦得像塊老陳皮的小二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臉上堆著過分熱情的笑容,眼睛卻亮得有些滲人,滴溜溜地在張強結實的身體上轉了一圈。
看到張強有些發愣,小二一拍腦袋,連忙又用普通話重復了一遍:“客官,吃火鍋還是打麻將!”
張強這回聽明白了,心里咯噔一下,但還是強自鎮定粗聲粗氣道:“我……先看看。”
“哎喲,看的啥子嘛!進來都是緣份!”
小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那干瘦的手掌力氣卻大得出奇,幾乎是將他拖著往里走:“今天掌柜的高興,酒水菜品,一律管夠!來來來,我看兄弟是條漢子,正好這桌缺個角,三缺一,惱火得很!”
不容分說,張強就被按在了一張麻將桌旁。
同桌的是三個面色紅潤,穿著體面的老漢,見他這精壯漢子坐下,都笑瞇瞇地點頭,眼神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牌一上手,張強就覺得邪門了。
他平時牌技臭得很,今天卻如有神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清一色、龍七對信手拈來,贏得另外三家連連嘆氣,鈔票不斷推到他面前。
“老弟手氣旺得很嘛!鴻運當頭!”
對家的老漢遞過來一個青花瓷酒盅,里面是琥珀色的液體,異香撲鼻:“來,喝口我們這兒的‘神仙酒’,旺上加旺!”
那酒香鉆入鼻腔,仿佛直接勾動了靈魂深處的饞蟲。
張強本就又冷又餓,加上贏了“錢”,警惕心大減,心想反正打定主意吃霸王餐了,不喝白不喝!
他接過酒盅,道了聲謝,一仰脖便灌了下去。
隨著那口酒一下肚,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瞬間從喉嚨爆炸般滑入胃里,隨即兇猛地擴散到四肢百骸!
所有的寒冷、疲憊、被騙的憤怒、對未來的憂慮,仿佛都被這熾熱的暖流徹底融化、蒸發!
一種極致的舒坦和輕飄飄的快感主宰了他!
“好酒!真他娘的好酒!”
張強眼睛放光,主動將空酒盅往前一遞:“再來!”
一杯接一杯。
牌越打越順,酒越喝越暖。
后來牌也不打了,熱辣滾燙的九宮格火鍋端了上來,新鮮的毛肚、肥牛在紅油里翻滾,蘸上香油蒜泥,送入嘴里,那滋味鮮美得讓他幾乎咬掉舌頭。
配上那源源不斷的“神仙酒”,張強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這么痛快過!
他放聲劃拳,說著粗鄙的胡話,和那三個“牌友”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緊接著,隨著他在牌桌上大發神威,一群穿著暴露的女子頓時圍聚了過來,直往他身上掛,還為他爭風吃醋。
然后這酒樓的老板也跟著走了出來,對他的牌技驚為天人,聽說了他的事后,不但聘用他為這間酒樓的經理,還把騙他的那三個人都抓住,挨個跪到他面前磕頭求饒。
張強被美女簇擁在中間,左一口香唇,右一口火鍋,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快意!
所謂的出人頭地,飄飄欲仙的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
一股強烈到他無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來。
他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身體軟綿綿地歪倒在柔軟舒適的椅背上。
耳邊的喧鬧聲、麻將聲、火鍋的咕嘟聲漸漸模糊遠去……最終只剩下嘴角一抹極度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