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死了。
被運回來了半截尸體。
整個腰部以下空蕩蕩的，被腰斬，內臟和金丹全被掏走了，光看表情就知道，死的極為痛苦。
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青字輩前，“浩”“渺”“入”三個字輩的二十四名師兄師叔。
無一例外。
死無全尸。
整個問仙觀一下子就空落落的空了下來，只剩下一群青字輩和云字輩的阿貓阿狗三兩只。
全觀縞素七天，停靈七天。
哭聲和哀聲慟傳云霄，大雨滂沱，流云震散，鐘聲傳遍百里。
整個問仙觀一時間，似乎群龍無首了。
“兇手是半步劍崖的人！”
青光子言之鑿鑿，咬牙切齒：“取金丹煉劍丸，只有他們會這么干，所有的師兄師叔，包括師父在內，都是這樣死無全尸的！”
青陽子呼吸粗重，頭戴縞素，渾身濕漉漉的跪在靈棺前，眼睛已經哭腫了：“怎么會惹上這樣的強敵，師父，你不是教導我們要惜身而為，不要樹立強敵的嗎？”
“沒有了您，沒有了這些師叔師兄，問仙觀，只怕是要散了……”
聽到青陽子的話，身后的眾師兄弟頓時哭成一團，扶著靈棺，哭聲震天響。
然而卻有一道披著縞素的年輕道人在人群中緩緩動了一下腳步。
“啪。”
腳步踩在積水里，雨珠亂跳著，濺到腳邊。
雖然緩慢。
但卻堅定。
“啪。”
踩起了一片水花，被雨水打濕的道袍穿過黑壓壓的靈棺，一步一步踏上臺階，越過死不瞑目的師兄、師叔……
最后是老道士。
那身影略微一停，只聽見后面傳來青光子的叫聲：“青冥子，你要去哪？”
青冥子默不作聲，但是卻握緊了手中的鑰匙，在青光子的喊聲中，頭也不回的走上了祖師殿。
“轟隆——”
一聲驚雷，照亮了祖師殿前推開大門的身影。
瘦弱。
單薄。
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
然而卻站在無比耀眼的雷光里，影子落在地上，說不出的高大偉岸。
推開門。
陳歲看到他踏著濕漉漉的腳步走進祖師殿，像是第一次見，也像是前一次見一樣。
幼年的面孔，與此時緩緩重合。
仰起頭來看向祖師像，活泥鰍般的陰暗黑影在眼瞳中擴散，又收縮，直愣愣的站在大殿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問仙觀。”
他終于開了口，好像終于領悟了老道士離開前的欲言又止，遞出鑰匙的一瞬間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想必在交出鑰匙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一去不返的打算了。
然而他還是去了。
為了那一絲成道之基，又或許即便不去，他也活不了太久了。
青冥子不懂那些，視線重合的一瞬間，陳歲親自感受到了他心里復雜的情緒，也聽到了他取出老道士留下的遺物后，沒有說出口的第二句話。
“有我在，就散不了。”
重逾千金的承諾在這一刻許下，陳歲只感覺整個人瞬間飄離遠去，整個視角被驟然拉遠。
遠遠的。
看到整座籠罩在暴雨中的道觀。
看到了連綿青山。
看到了小道士舉著簽筒一步又一步的自暴雨中走下山來，對著山下縞素的同門似乎喊著什么。
緊接著，便是浩蕩連綿的“恭迎新觀主即位”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徹整個道觀。
煙雨蒙蒙。
問仙觀道統傾覆之際，青冥子臨危受命，擔任觀主一職。
命運的齒輪，也在這一刻，開始轉動了……
隨著一陣又一陣的鐘鳴，陳歲眼前的景象漸漸破碎，逐漸消失不見，只剩下不斷流轉的云海。
整個人的意識被牽扯，拉長。
緊接著，再次化為了熟悉的道觀，依舊是一名老道士和一個小道士，只不過一路的景象要比之前更加香火興隆一些。
老道士牽著小道士，一如往昔。
然而那老道士卻格外的瘦削，顴骨外突，眉宇間風清月朗，自有一派仙風道骨，看起來竟與青冥子年輕時的樣貌別無二致。
只是蒼老了些許。
但卻不知已過了多少年月。
看到這一幕，陳歲不禁有些詫異，他這是，直接到了青冥子的老年？
中間那一段呢？
青年呢？
壯年呢？
怎么全沒有了？
是青冥子沒有記錄，還是這段經歷對他而言并不值一提？
不過看其老年這個樣子，應該是保住了問仙觀，甚至還發展的不錯，應該是長生教叛亂之前？
陳歲若有所思。
從問仙觀的歷史倒是可以側面印證一些常世原本的時間線，把原本道聽途說的各種事情拼湊起來，還原出一個大概的原貌。
不過，青冥子這條線還是很詭異就是了。
明明身上有著這么多的不正常，但是卻又這么波瀾不驚的過了大半輩子，無論是年少時還是老年時，都正常的跟一個普通修仙問道的道士毫無兩樣。
甚至，還有些勵志？
然而知道他后面結局的陳歲，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有些時候，太過正常反而是最不正常……
但是他搞不懂青冥子身上發生了什么。
簡直。
聞所未聞。
“跪下。”
指了指地上的蒲團，一如以前的老道士一樣，青冥子負手而立指了指面前：“這是咱們問仙觀歷代的祖師，你要記好。”
“咱們問仙觀雖然算不上什么名門大派，更沒出過什么橫壓一世的妖孽天才，但歷代祖師都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即便是犧牲自己，也不能為禍蒼生，這一點你要切記。”
“歷代祖師有訓，入我門者，需戒驕戒躁，需恪守清規。”
“斬三尸，除九蟲，方得飛仙大道。”
說到這里，老道士緩緩一頓，看向祖師像不禁陷入了沉默。
看到他沉默，小道士忍不住仰頭看著祖師像，開口問道：“師父，斬三尸，除九蟲，真的能得飛仙大道么，飛仙大道又是什么？”
青冥子沉默的站在門口，半張臉被外面的陽光照的慈祥無比，另外半張臉藏在黑暗中卻又無比陰翳。
“咯嘣。”
站在小道士身后，青冥子伸手摘下旁邊墻上趴著的一只蜈蚣，面不改色的扔進了嘴里，咬碎蟲殼，頓時花花綠綠的汁液從嘴角淌下。
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青冥子漆黑的眼瞳望著祖師像，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為師共有師兄弟三十六名，如今都飛仙有術，假以時日定然能舉觀飛升，人人得道。”
“那么乖徒兒。”
手掌輕輕撫在小道士的頭頂上，看著四周仿若目光投射而下的牌位，青冥子笑容慈祥而又森冷：“你要跟為師，共參大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