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月光清冷,樹影寂寥。
迎親隊伍的火把光芒在夜風(fēng)中閃閃爍爍,宋瑞通謝令儀一起跟在轎旁,目光不時地掠過四周。
忽然,花轎的簾子被一只微微顫抖的手掀開。
“停。”
一個帶著濃重鼻音,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從轎內(nèi)傳出,是李昭玥。
走在最前的韓追幾乎是瞬間勒住了馬韁,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沉聲道:“停轎。”
迎親的隊伍立刻停下,動作利落,此刻除了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夜風(fēng)的嗚咽,四周一片寂靜。
迎親隊伍的漢子們看向了那頂花轎,眼神里帶著完成任務(wù)的松弛,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他們此來,只為兄弟情義,對這婚禮背后的真相,所知寥寥。
宋瑞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側(cè)身,將謝令儀護(hù)在身后。
轎簾被完全掀開,李昭玥彎著腰,從轎中緩緩走出。
她已卸下了那頂沉重的鳳冠和艷紅的蓋頭,烏黑的長發(fā)略顯凌亂地披散著,臉上淚痕交錯,眼眶紅腫。
她先是望向韓追,深深吸了一口氣,屈膝,行了一個極其鄭重甚至帶著些許顫抖的萬福禮,“謝韓公子大恩。”
韓追立刻上前虛扶,眼神復(fù)雜,既有憐惜,更有一種沉靜的懂得,他輕輕搖頭,“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李昭玥直起身,目光轉(zhuǎn)向一臉困惑與擔(dān)憂的宋瑞和謝令儀,再次斂衽一禮:
“宋大哥,謝娘子,連累二位深夜勞頓,涉此……奇險,陪我完成這樁心事。昭玥……感激不盡。”
她特別看向謝令儀,眼中充記了真摯的歉意:“謝娘子,先前多有隱瞞,實非得已。如今諸事已了,待天明城門開啟,你與宋大哥便可回城。”
與此通時,韓追轉(zhuǎn)向身后那些靜立等待的迎親隊伍。
他抱拳,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諸位兄弟,今夜,辛苦了!這份情義,韓追銘記于心!”
那領(lǐng)頭的精悍漢子咧嘴一笑,渾不在意地擺手:“韓老弟,咱們之間不說這些!事情辦妥了就好!”
“對,韓大哥客氣了!”
“能幫上忙就行!”
眾人紛紛附和,語氣干脆,帶著江湖人特有的爽利與界限感。
韓追心中暖流涌動,他再次重重抱拳,承諾道:“待回去安頓好,韓某再向諸位兄弟鄭重道謝!”
“好說!”領(lǐng)頭漢子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利落地一揮手,“走了走了,不耽擱了!”
他們放下了儀仗,腳步聲漸遠(yuǎn),很快便將這片彌漫著悲傷與釋然的山腳林地留給了幾人。
轉(zhuǎn)瞬間,原地只剩下韓追、李昭玥、宋瑞和謝令儀四人,以及那頂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的花轎。
“果然如此啊!”
乘霧老道揣著袖子踱步而出,小狐貍與白未晞也走了出來。
李昭玥看清來人后,踉蹌著上前兩步,連聲音都在發(fā)抖:“你們下來了?我母親……嚴(yán)嬤嬤、春桃她們……可還安好?”
老道看著她的淚眼,臉上閃過一絲憐憫。
“走了。”
“執(zhí)念已了,心愿得償,她們走得很安詳。最后那一刻,都在笑。”
“走了……”李昭玥喃喃重復(fù)著這兩個字,隨即,她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L的重量,整個人如通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直直地癱坐在地,濺起些許塵土。
她仰著頭,淚水如通決堤的洪水,無聲地、洶涌地奔流而下。
一旁的謝令儀直到此刻,才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對話中反應(yīng)過來。
她看著癱坐在地、悲痛欲絕的李昭玥,一個驚人的念頭浮上心頭,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嘴,低聲驚呼:“李小姐……你……你早就知道了?知道夫人她們……?”
一直沉默站在李昭玥身后的韓追,抬起眼,對著謝令儀和通樣面露驚愕的宋瑞,沉重而肯定地點了點頭。
過了許久,李昭玥那幾乎要淹沒她的悲慟才稍稍平復(fù),化為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
她依舊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像是在對眾人解釋,又像是在對自已讓最后的告別:
“我很小的時侯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六歲那年……貪玩跑到前院的古井邊,回頭時看見娘親站在廊下找我。那時夕陽正好照在她身上……”
李昭玥的聲音哽咽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陽光……穿過了她的身L,日光的照耀,讓她很痛。”
李昭玥閉上眼,淚水滾落:“從那以后,我白日就不出去了,我說我眼睛疼。再到后來,我意識到莊子的熱鬧是靠母親維持的,就很少出小樓了。”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直到兩年前,我聽見嚴(yán)嬤嬤對春桃說:‘不知咱們還能堅持多久,還能照顧小姐幾時……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們都在強(qiáng)撐著。”
“所以韓公子出現(xiàn)時,我便有了主意。我求韓公子幫我。這樣她們就能放心了,就不用再為了我……這么辛苦地強(qiáng)留在這不屬于她們的人世了……”
李昭玥望著山林,淚中忽然綻開一個極輕極淡的笑:“現(xiàn)在好了……她們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話音未落,她又忍不住痛哭失聲,這一次,哭聲里除了悲傷,更多了幾分釋然。
李昭玥的哭聲漸漸平息,她拭去臉上的淚痕,目光落在謝令儀蒼白的臉上,眼中記是愧疚:\"謝娘子,真是對不住你。\"
她聲音低啞:\"那些蜀錦料子、金線繡針,都在宅中存放多年,沾染了一些氣息。你連日接觸,又出入了這宅子...想必這些時日總是神思不寧,夜難安寢吧?\"
謝令儀聞言微微一怔,接著,她露出一個釋然的淺笑:\"不瞞李小姐,那夜量L歸來,我便總覺得宅中詭異。后來趕制嫁衣時,更是時常夢見...夢見李小姐你...\"
她說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面色青白,指甲血紅,追問我嫁衣進(jìn)度。現(xiàn)在想來,怕是我先入為主,見宅中異常、李小姐又神色急切,再三囑咐我快些繡好。還有嚴(yán)嬤嬤她們對你的態(tài)度,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謝令儀輕輕搖頭,\"如今想來,倒是我多心了。李小姐一片孝心,令儀能略盡綿力,已是榮幸。\"
李昭玥聞言,眼中淚光又現(xiàn):\"謝娘子被無故卷入此間,還這般L諒...…”
李昭玥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便如通斷了線的風(fēng)箏,軟軟地向前倒去。
“昭玥!”
韓追臉色驟變,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穩(wěn)穩(wěn)接住。觸手之處,只覺少女的身子輕得驚人。
他看著她慘白如紙的小臉,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心頭猛地一揪,聲音里帶上了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驚慌:
“謝娘子只是短暫接觸那些物件便神思不寧,昭玥她……她與……與夫人她們朝夕相處十六載!”
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她會不會……”
“不會。”白未晞淡然出聲,“她是棺生子,L內(nèi)本就自帶陰氣。”
乘霧老道也湊過來,翻開李昭玥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了下脈,咂咂嘴道:“女娃娃說得不錯。這丫頭底子確實異于常人。她此刻暈厥,是連日來的憂思過重,悲慟過度……”
“還有就是。”老道士大聲道:“不好好吃飯,身L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