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內城西南角的鄭員外今兒起了個大早,洗漱已畢,吩咐小廝出門叫車。
去哪兒,去東城大相國寺溜達。
冬去春來,人又能活動得開手腳了,得找個好耍子的地方,松快松快筋骨。大相國寺這地方,吃喝玩樂一條龍,最招人喜愛了。
驢車一里三文,騾車快一些,四文。
車小,人多了擠得慌,當然也可以包車,貴一點,按路途遠近一口價。
覺著沒面兒,那就叫馬車。馬車講究些,分公馬和母馬,速度差不多,但閹了的公馬味道小,適合有品位的人。
鄭員外摳門,起早走,為的就是一個人獨乘一輛驢車,還不多花錢。
毛驢兒嘎嘚嘎嘚兒的,慢慢悠悠,兩刻鐘多一點,把員外拉到地方了。下車一算賬,才十五文錢,坐了回專車。
起一大早來的,為的還有一樣,要吃鄧九黃他家的湯包子。
到了店門口,人家才剛開板兒沒多大一會,火剛燒旺。員外進門,老板趕緊打招呼,員外您好久沒來了。
“嘿,辦了件大事兒,給官家當差去了!”
老板兒得捧著,拔高了聲調兒,面帶羨慕之色:“您高升啊,得嘞,今兒醋我請!”
“那我受著,這一趟好跑,押二十車糧食,從東門我一氣躥兒到哪兒你猜猜?”
當皇差,還押運糧食,年前報上都登啦,肯定是去西北前線的嘛。但不能往準了猜,破了意興就不好了。
“洛陽?員外一定大飽眼福了吧,洛陽盛景十八處,那可是天下俊秀。”
鄭員外面露得色,用指頭鐺鐺鐺敲著桌面,跟聽戲的鼓點兒似的。
“再往北!”
“那是懷州?”
“也不對,再往北!”
“呦,您不是給禁軍運糧食去了吧,那您是這個!”老板兒給員外豎大拇指,“那我小老兒可猜不著了,再往遠了,咱一個土包子也沒聽過啊。”
“嘿嘿,跟你說吧,我這一路送到中州河中府。前面打仗,要不還能往北,都聞著兒西賊的羊騷味兒了。”
外間一開門就有人聊天,店家娘子以為丈夫偷懶,從后門拎著搟面杖就出來了。
此人一身粗布,卻不掩質美,尤其是露出來的胳膊和脖子,白的比包子皮兒還潤三分,看著叫一個秀色可餐。
“鄧九兒,我看你是筋骨欠伐松了!”
沖到廳堂一看,卻是丈夫一邊干活,一邊在答對顧客。
“娘子,先包幾籠吧,給鄭員外解解饞。”
女子柳眉倒豎,用搟面杖磕了磕桌子,瞪眼瞅了一下鄭員外。“能等就吃,不能等請便,沒得折騰老娘。”
鄭員外也不惱,眼珠子跟一汪水一樣,想要把店家娘子給融化了。
饅頭西施啊,這一路上苦熬,全靠著她提神了。撒氣也不減魅力,讓人心神激蕩。
等著吧,反正自己是頭一個,今天準能吃上最新鮮的。
他從兜里掏出來一把核桃,炒熟了的,還放了鹽,用手捏開了,嘎吱嘎吱嚼著。
回城別人有錢就買皮草或者奴隸,他哪肯啊,皮草漲跌不定,奴隸還得管吃管住,都不劃算。
他拉回來十車核桃,另外十車空車租給了別人。
今年本地雨水大,核桃收成不好,貨剛一到中牟鈔關,直接被人加價買去了九車,剩了一車,他決定自己炒了賣。
等了大半個時辰,籠屜里湯包的香味兒竄的半條街都是。
香啊,聞著都流口水。
江南大閘蟹的油膏兒順著熱勁兒浸透了面皮兒,還混著雞湯的香味兒,別提多勾人饞蟲了。
一屜四只,每只五文,員外叫了四屜,但是要吃完一屜再上一屜,得吃熱的。
老板給倒了陳醋黃酒,配上了姜絲米湯。
“誒,我說不對吧!”
“怎了,是醋不對,還是鹽不對?”
鄭員外一指空蕩蕩的大堂,顧客呢?往日鄧九黃可是顧客盈門,排晚了就吃不著,天天有人打架的。
老板也覺出來了,今兒都這時辰了,怎么還不上人,奇了怪了啊。
“您先吃著,有事兒喊我!”老板撂下抹布,轉身出了門,來到街上打探情況。
一瞧真看出不對來了,今兒整條街都沒什么人。
不應該啊,春二月二都過了,襖子都脫了,大相國寺應該人越來越多啊。再說了,昨兒人還不老少呢!
往邊上走了一段,玉華齋的掌柜也擱門口望天兒呢。
“荀掌柜,您早!”
“鄧官人啊,你也早啊。這兒陣出來,店里不忙么?”
“忙?今兒我蒸了十屜了,就一個客人。”
掌柜的讓開身,讓鄧九往里面瞅,玉華齋也是空空蕩蕩。
倆人都猜出來肯定出事兒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事兒。這做買賣的最愁消息不靈,偏一點風兒沒得著,太讓人恐懼了。
正巧,巡街的治安官正從門前經過。
掌柜的從桌上抓起一壺茶,屁顛屁顛的跑出來,攔住巡警。
“差爺,差爺等等!給您沏的茶,信陽白毛,您嘗嘗!”
巡警很是禮貌,并沒像早前衙役那樣蠻橫,熱情回應了掌柜的,還摸出來兩文錢付賬。
“瞧我這腦子,忘了放茶葉,就一壺開水。送與差爺解渴,我幫您折進壺里。”靠的近了,掌柜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差爺,出什么大事兒了,街面上連個人都沒有,是鬧什么災民了么?”
“嘁,瞎說,這剛春天哪兒來的災,不許咒世道啊!我也納悶呢,不過剛過來上值,看見寺前街人倒是不少。”
他們所在乃是大相國寺西街,寺前街是最繁華的南街,若說人流,十倍數十倍于西街。
總不能今兒前街出了樹妖,把游客都纏住了腳吧。
掌柜的拿出兩文錢,打發跑堂的趕快去打探一下怎么回事兒,為啥人今天都不來西街了。
跑堂的年輕,拿了錢,噔噔噔就一溜煙的去了。
等了沒一會,跑堂的回來,氣喘吁吁的:“魚丸,魚丸,掌柜的,魚丸!”
掌柜的聽成了“玉碗”,心說賣珠寶翡翠的怎么來這了,還能吸引那么多人,不會是耍戲法騙錢的吧。
“怎么賣,多少錢一支?”
“一文錢一個,核桃那么大,用大鍋煮,放韭花香菜蒜末,隊伍排出去好幾里。”
掌柜的更糊涂了,煮石頭吃,真特么稀奇。
不過鄧九卻聽明白了,他昨天招待客人,就聽有人讀報說是密州出了魚丸,大伙想要嘗鮮,可惜沒處賣。
“行了,您忙著,我回去看看!”
鄧九趕緊往回走,到了店里,鄭員外已經吃到第三屜了,正在跟自家娘子調笑。
“別包了,省著點面,今兒可能要少買賣了,前街來了賣魚丸的!”
“什么魚丸狗丸的,你個殺千刀的一早就出去溜狗腿,是不是賤骨頭癢癢了,且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鄧九把第四屜也給員外端上,然后就站在門前臺階上望天兒。
財神爺啊,放兩個人過來吧。
我們夫妻一早剝了二十斤的蟹,這要賣不出去,可就好幾貫錢沒了啊。
鄭員外吃完了會賬,他聽了什么魚丸的也感覺稀奇,問了鄧九地點,一搖一晃的,從西街來到了前街。
好嘛,烏泱泱的,比河中府的大營還熱鬧。
人擠人,人挨人,水泄不通啊。
送出去好幾個核桃,終于問清了情況。說是問海樓今兒借大相國寺的寶地推廣新吃食,海鮮魚丸湯。
他倒是也想嘗嘗,可真擠不進去啊,就剛貼了個邊,鞋都差點被人踩丟了。
問海樓?
記住了,打聽打聽,總不能人都出來賣貨,家里買賣關張吧。
走,去他們本部。
繞到松快地方,找了包打聽,付了一文錢,問得了問海樓的地址。
這樓居然在南城外,是達官貴人居住的別墅區。
行吧,反正大相國寺今天是逛不成了,那就去問海樓看看新鮮。這回蹭不到專車了,只能跟十幾個人擠著。
到了南城外,連問都不用問了,看見烏壓壓一片人頭的地方準是。
誒?
這魚丸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就那么好吃?
牛丸、狗丸自己知道是啥,魚也有那個東西么,能長多大?
不行,今兒我非得好好信兒,瞧瞧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排隊,認了,要不我這車錢不是白花了,還搭五個核桃呢。
排了幾百步的隊,磨磨蹭蹭,站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輪到自己。
不能點菜,只有定好的套餐。
一盤烙餅,一份魚丸海鮮湯,一份咸菜,二兩黃酒,承惠二十文大錢。
倒是不貴,上桌就能吃,也不用等。
小二布好了飯食,給了筷子湯匙,他第一口就奔著這白玉無瑕的魚丸。到底要嘗嘗你是個什么東西,居然能引起轟動。
一口咬下來,眼淚就在眼圈里打轉。
燙!燙燙燙燙!
誒,沒什么味兒啊,略有些咸腥,剩下就是羊湯的膻味兒。
拿起湯匙舀了口湯,這回聰明了,吹了好半天這才送入口中。嗯,對!這才對么,一個字兒,鮮!
接連喝了好幾口,鮮啊,鮮得嘴巴都貪了。
一頓飯吃完,這回真是心滿意足,吃爽了。難怪這么多人湊熱鬧,卻是錯怪了他們,是真好食。
臨近中午,秘書咚咚咚敲響李長安的書房門。
“總裁,魚丸賣爆了,現在想跟財富報合作的商家抬價到了一期一千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