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要廢紙!”
熊二跟徐率兩人當(dāng)先,伙著勞工們一起高喊,聚攏著人,就把發(fā)工酬的給圍了起來。
若是在平時,小吏被眾人圍住,早都嚇尿了褲子。可今天他卻談笑自若,似乎毫不畏懼。用雙手推開眾人,找了個車子站上去,雙手叉腰,俾睨眾人。
“廢紙?你們一幫土老帽,這是咱們德州府跟李財神聯(lián)合發(fā)行的交子,交子懂不懂,那就是錢!”
德州府?
眾人聽了一愣,州府太遙遠(yuǎn),大家連縣令都沒見過。李財神又是誰,財神有很多錢么,他給俺們發(fā)工酬?
“不要,我們就要通寶!”
小吏輕蔑一笑,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告示,當(dāng)即宣讀起來。
“為免群情焦躁,若有不愿以新錢結(jié)算者,可由惠民商行進行兌換。若惠民商行所發(fā)行小錢仍拒收,可至滄州城結(jié)算為銅錢。”
“瞧把你們能耐的,李財神那是為你們好,十幾斤幾十斤的銅錢背著,你還怎么干活?”
眾人可是被騙怕了的,無論他怎么說,便只是吵著要銅錢。
行吧,那就每人發(fā)個賬本,上一天工過來印一個戳,等將來完工了,去滄州城領(lǐng)錢。
沒想到答應(yīng)的這么快,一下子鬧不起來了。
熊二跟徐率見勢不好,立即潛入人群,用破布包了頭,趁著夜色就往外跑。
他娘的,肯定要殺雞儆猴。
倆人跑路也算有個伴,脫離了士兵的監(jiān)視,趁著月光,一路向西北方向逃竄。
出門也沒帶食物,地面上又只有草沒有路,倆人跑了一個時辰就累的腿發(fā)虛,嗓子眼跟嗆了土面兒一樣,又干又痛。
“火,有火!”
大晚上的,他們遠(yuǎn)遠(yuǎn)望去,前邊幾里外,似乎有很大的火光。
“走,興許是商隊。要也是走北的,說不定還能認(rèn)識。”
熊二一馬當(dāng)先,鼓足了力氣,手腳并用著,一點點向火光處行進。又走了兩刻鐘,總算是見到了,原來是個窯廠。
他們沒敢貿(mào)然上前,別被遼人當(dāng)了間隙,聽說那邊可不講什么法律。
看了一會,尋了一個監(jiān)守薄弱的角落,倆人摸進了窯廠,奔著存放食物的伙房就過去了。
他娘的,晚飯不給人吃飽,什么李財神,我看是活閻王。
進了伙房,翻鍋翻簍,一陣尋找,總算找到了晚間還剩下的幾個饅頭。
沒湯沒水,就這么干噎,撐的人直眨巴眼睛。
外間忽然一陣響動,嚇得二人趕緊噤聲,躲進了柴草堆。“老王,明日可以壯窯了吧,我看火燒的差不多了。不干不濕正好,全等著烘干了,怕不是還要半個月。”
另一個人應(yīng)該是搞技術(shù)的,對于管理者提出的“建議”,那是一點不聽。
“照研究所的規(guī)矩來,守規(guī)矩吃不了大虧!”
人過去了,熊二倆人卻呆了。他媽媽的,怎么說的是德州話,難不成咱們府城里有叛徒,投了遼國?
不等出來辨認(rèn),營中一陣一陣的腳步聲。
三五個人進了伙房,開始點火燒水,和面做飯。
這一動柴禾不要緊,他倆可就暴露了。“嘿,你們倒是會躲懶。三班倒兒,你不去,同組的人豈不是要多干活。”
徐率擋在熊二身前怕他暴起,這人生地不熟的,鬧大了深夜里往哪兒跑。
“幾位爺,通融通融,真是干不動了。你瞧我這手,筷子都拿不住,且讓我們偷歇一天,就一天,保證明天好好干。”
“明天,明兒還有明兒的事兒呢!”
喊了一聲暗號,沖進來兩個手拿哨棒的壯漢,押著二人就去了做磚坯子的地方。
擔(dān)水、挖土、和泥、擠壓、擺放,一道道工序跟織布似的,他倆被安排在了最累的擔(dān)水組。
剛跑了半天,身子還沒緩過來,一挑水八十斤,差點沒把他倆累抽了。
但刀斧就在眼前,不動,可能真的會死。倆人全靠意志撐著,別人擔(dān)三趟,他們才能兩趟。等到卸下扁擔(dān)的那一刻,倆人真的累悔了。
這不是傻逼么,大老遠(yuǎn)的,就是為了干重活?
干到早上天亮,他們算是放了工,大伙涌去伙房,夾著饅頭就造了起來。
這地方的伙食好一些,大片的咸肉帶著濃汁兒,每人還有一根咸菜,一碗魚湯。吃了個飽,倆人跟著別人走,進了棚子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下去,再醒,天上都出星星了。
“二哥,還跑么?”
不跑,那就接著挑水,跑,他們覺得前途更無光明。
大晚上跑路,都分不清方向。
但是還得跑,往回跑,拿著德州人叛變的消息回去立功贖罪,興許還能接著當(dāng)管事呢。
倆人又一次偷摸進了伙房,找了點吃的,揣在懷里,依照記憶,往鋸木頭的營地回撤。這一跑又是大半夜,不過,他們跑錯了。
天都快亮了,啟明星升起,熊二一拍大腿,“怎么跑北面來了!”
天無絕人之路,很快,他們見到了一個超大的營地。
離著二里地,就能聽見人聲鼎沸的熱鬧勁兒。而且好像是個漢人城鎮(zhèn),說的話,還是河北路的口音。
“二哥,咱不是跑回滄州了吧?”
倆人登高一望,營中豎著幾十面旗幟,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第一建筑隊”。
“完嘍,我去德州聽過書,講猴子取經(jīng)的故事。咱們跟他一樣,許是也掉進了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徐率說著喪氣話,把懷里最后一點吃的,全都塞進了嘴里。
不跑了,他媽媽的,怎么到處都是工地。
熙寧三年春,李長安過河北,從德州直插遼境,帶八千勞工,與南院大王對賭,用兩個月造一座邊長為一里的商貿(mào)之城。
據(jù)遼人記載,李長安有指揮一國之軍的才能。
他人未到,先派了一伙勘察地質(zhì)的工匠,三月份就已經(jīng)把商貿(mào)城的城墻給畫了出來。
人在大名府,先與遼國定了五千根巨木的訂單。
五月初,從滄州疆界過來一伙人,說是挖基礎(chǔ)的勞工。地面還沒暖呢,這伙人鎬頭、鐵鍬開路,就把城墻的地基給挖完了。
挖了地基的,留下一半人上河里挖沙子,另一半人去上游鑿石頭。
遼人一看,你這干的也什么活兒,前后順序都不對,商貿(mào)城哪一天才能建完。
一封投訴信送往汴京,讓你們的李學(xué)士快著點,眼瞅夏天,我們又要賣馬了。
信還沒到,李長安的使者卻來了。
“李學(xué)士要五千匹馱馬,用來做提升機。只要馱馬,身子大,力氣足的,戰(zhàn)馬不要。”
遼人頭一次見到這么橫的,宋人買馬那不得求著我們么?
但事關(guān)兩國商貿(mào),接待人員只能層層上報。到了南院大王手里,取來金印,蓋上官戳。“給他,反正到期不完工,他就要給我當(dāng)三年宰相,包賺不賠!”
誰知五月下旬,李長安忽然從白河運來八千多人,各個都是壯勞力。
幾天時間,一座能一次填窯三十萬塊的磚廠就建成了。
磚廠也就算了,許是宋人做得熟,關(guān)鍵是他們還能在河岸不遠(yuǎn),找到一處“火石”的礦藏。黑石頭,燒起來比木頭還猛些。
到了六月初,石頭、沙子、磚塊、木頭都有了。
從對岸過來一伙穿紈绔的商人,每人領(lǐng)著幾十個伙計,各包一段城墻,開始日夜不歇的勞作起來。
白天有太陽,晚上就點一種刺眼的燈。
一天一尺的速度,不到二十天,商貿(mào)城的外城墻居然就建好了。
城墻有了,根據(jù)兩國交易的種類,又建了牛馬榷場、羊榷場、山珍榷場、海鮮榷場、雜物榷場。
榷場之外,宋人有個單獨賣貨的地方,就叫“宋國城”。
有一天,南院大王的親信來視察。逛了一圈,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啊。
李長安怎么將買賣交易的地方都定在了外面,那蓋一座城干嘛,用來下雨天接水么?
那幫修城墻的商人連忙給他指引。
城里,是給貴人們消遣的地方。有青樓酒館,也有賭檔賭坊,還有絲綢、瓷器、茶葉等各種奢侈品。
六月十九,李長安派人報信,宣布商貿(mào)城項目可以進行竣工驗收。
前后總共用了四十八天,一座能容納兩國交易的城池建成了。
“這也是賭檔?”南院大王的親信指著一處建筑問道。
錢韋民搖了搖頭,“那是交易所,比如有貴人養(yǎng)了五千匹馬,來不及一次都趕過來交易,就可以找人核驗了牲口數(shù)量,去所里申請在未來某一天進行交易,寫成契約。到底無論貴賤,以契約所定價格進行交割。”
“哪個呢?”
“那個是債券交易所,也叫證券。將來李學(xué)士會在遼國投資諸多買賣,也會發(fā)行債券。有債券就有交易,有交易就需要市場,到時候債券的持有人就可以在這,找到想接手的人,兌換成錢。”
親信一頭霧水,不明覺厲。“宋人,真的會玩花活兒啊!”
不過,他可沒忘了大王的交代,“驗收蓋章可以,可是我們大王要見李學(xué)士!”
“真的要見?”
“真的!”
“那可以回去趕緊讓大王騎馬北上,聽說我們家學(xué)士,帶人去找一條顏色黢黑的大河了。路途不遠(yuǎn)的話,應(yīng)該有一千三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