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皇帝在都城邊另建新國都的提議,韓琦跟曹佾都極力反對。
大宋的制度已經夠奇葩了,有直屬州四大京;有四級管理機構,開創性的設立了路這一級結構;有軍州這種奇葩屬性的州府,可以軍政財一把抓。
可他們還是忍受不了所謂的“試驗區”,國中之國啊。
政策、法令、管理,全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關鍵是還有個皇帝當頭,這跟建國有什么區別。
傳出去,太皇太后和大臣把天子逐出國都,天子不得已另建都城。
翻遍史書也沒這種笑話。
富弼直接撂下話,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一國之中,天子最大。
現在,天子已經成年,且有輔政大臣在身邊,合法性正的不能再正了。
想要封駁天子決議,那就得召開大朝會,由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員進行集議投票??梢悄菢?,人們就會問,是誰,為了什么,把天子逼到如今的地步。
等朝臣真的全部傾向天子,那馬政案,永昭、永厚陵案,軍費貪污案,可就要一查到底。
哪頭大,哪頭小,你們分不清楚么?
別想著廢立新君,濮王殿下已經投誠,代表這趙氏只認當今天子,你們除非找個姓郭的或者姓柴的。
曹氏命人把富弼先帶一邊去,他們三個要好好商量商量。
“眼下局勢何解?以兵討之,恐三衙兵將真不復我所有;以利惠之,富弼位及公侯,家資巨萬;答應小皇帝的條件,后患無窮。”
曹佾說,這也太燒腦了,我這大半輩子都沒怎么參與過朝廷爭斗,一下子想不出來更好的主意。
壓力來到了韓琦這一邊,他才是實質上的領袖。
人家太皇太后和曹國舅,大不了還能隱退頤養天年,總不至于身死族滅。即便報復,也不過是不再受寵。
他老韓家要是敗了,別說河北領袖的地位不保,怕就怕,曾經一起吞天吃地的豺狼虎豹們,第一個就要挖他的祖墳。
他沒地方退啊,當權貴和當平民,在大宋是兩種生物。
“談,先談,拖著!”
富弼所說也不一定就是最后的條件,只要談判開啟,蘇軾就不會攻城,咱們就還有反應的時間。
皇帝真就是自己要去干什么試驗區的么,不會是被騙子李長安給哄了?
時間,就是最好的良藥。
拖住了,咱們派人去見皇帝,剖明厲害,說不定此局自解。
當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皇帝多好。弄個什么破財政議會出來,皇帝還能自由,還能為所欲為么?
我們也可以提方案,比如,擴大政事堂和樞密院,拉攏更多高官;增加皇帝的權限,讓趙頊擁有遠超歷代天子的絕對權威;還可以進行宮女選秀,園林修建,修仙長生。
騙么,趙頊才十九歲,肯定經不起誘惑。
曹氏想了半天,默默的點了點頭。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內外不通,富弼說啥就是啥,什么計策都是瞎胡蒙。
只有開啟談判,把城門打開,與朝廷重臣建立連接,這樣才有翻盤的希望。
“著你二人去談,務必見到天子,否則我寧肯餓死城中。”
大宋以孝治天下,皇帝把奶奶餓死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她就不信趙頊能受得了這種罵名。
韓琦找到富弼,談吧,我要去見天子。
富弼說,我也沒攔著你啊,想去就去唄。但我不能動,我的使命就是讓你們答應財政議會。
韓琦說你不動我出去找誰啊,皇帝在哪兒,外面那個蘇軾,不得把我活剮了。
這時候,蘇軾射書過來,要求恢復開封秩序,收回之前的各項禁令。
脫褲子放屁,凈費二茬勁。曹佾心說,開封現在不是你說了算么,又找宮里干什么?
剛發了禁令又馬上解除,自己打自己臉,太皇太后的威嚴不要了?
但曹氏似乎已經沒了心勁兒,叫來隨身太監,直接寫了一封手詔,然后用印遞了出去。
現在可不是激化矛盾的時候,趙頊是天子,談什么都能談。
外面是一幫平民,眼珠子一紅,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還是先安撫為好。
蘇軾得了詔書,當著自己老師的面,直接寫了一封“罪己詔”。言說太皇太后年老昏聵,身邊佞臣小人又多,遇事思慮不周,這才犯下大錯。
現在經過百姓的勸說,已然頭腦清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即行停止所有禁令,恢復市井民生。
歐陽修瞧了瞧,非常滿意,不愧是自己的好學生,造反忒專業了,上來就打擊敵人最要命的弱點。
把你們圈起來,聲明咱們自己隨便寫,就是寫太皇太后崩了,只要事后能對上賬也不是不行。
韓琦還沒準備好下城墻,外面已經歡呼了起來。
給老倌嚇得,伸頭瞅了半天,還以為皇帝帶兵進城了。要是那樣,還談個屁,自己應該先找個地方體面。
等了好一會,沒見更大的動靜,他這才帶著幾個太監從城樓邊上用吊籃墜下去。
見了蘇軾,說明理由。
“去則能去,只是韓忠彥兩個弟弟年幼,還需要老相公你的教導啊?!?/p>
依照歐陽修的想法,現在就該把韓家人都綁過來,大鍘刀擺上,這才能讓韓琦死心。
韓琦心跳的咯噔咯噔的,他膝下少子,第一任妻子,一共留下一兒一女。后面續的這個,自己老樹開花,才補上了遺憾,又多了兩個捧香火的。
禍不及家人,蘇軾你是正人君子,別跟老夫開這種玩笑。
蘇軾咧著嘴,陰森森的看著他笑,始終沒答應。
給韓琦安排了一輛驢車,讓開道路,作為太皇太后的使者,韓琦在百姓的怒海波濤中,慢慢前行。
走不多遠,忽然小太監一聲尖叫,把韓琦的背毛都嚇得立了起來。
“人頭!”
韓琦向邊上看過去,沿著御街,一排二三十根桿子,每根桿子上頭挑著一個人頭。
桿子下面立著一塊木板,上面貼著告示,寫著死者的罪狀。
摸了半天,他從懷中掏出來一枚鏡子扣在眼前。
“??!”韓琦大驚失色,這...這...這蘇軾怎么把人給殺了!這可都是朝廷干城的后代,忠臣良將之子孫啊。
無論犯了什么錯,刑不上大夫,怎么能把人給噶了呢。
完了,完了,這蘇軾看來是真反了!
越往城外走,他的心是越涼。宮里下詔自罪,并取消之前所有禁令,百姓們已經開始慶祝起來。
憋悶了好幾天的開封城,忽然一下如同過了節一般。
有小孩子看見驢車,嗚哇嗚哇的學著驢叫,還有人跟他們打招呼,一起慶祝這歡悅時刻。
民心已失啊,這談判,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