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山下錢啦!
鹽山縣的老百姓忽然發(fā)現(xiàn),今年的年景出妖怪啊,大戶跟商人們居然瘋了一般開始撒錢。
雇人!雇人!雇人!
去丈量土地,去開墾井田小方塊,去挖排澇渠,去種草種豆子,去放羊,去到運河上拉木材,去建羊圈。
總之,凡是能動彈的,只要愿意,都有一口飯吃。
破皮熊二本是個私鹽販子,手底下糾集了十幾個兄弟,一到五月末開倉榷鹽,他就會雇傭馬隊北上。
可今年流年不利,剛從鄉(xiāng)下回城,一進鹽山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
滿街的閑人呢?
誒?
我兄弟們呢?
來到常聚會的小酒館,推門一打聽,兄弟跟人跑了。“你個措大,渾說什么,啥叫被黃老爺哄走了?”
酒館小老板滿臉堆笑,抵住熊二抓著他不放的鐵手,慌忙跟人解釋細節(jié)。
“仁政,德政唄。縣令老爺發(fā)了善心,這不是青黃不接么,號召全鹽山的大戶們雇工發(fā)錢。咱家那幾個常來的兄弟,都被黃老爺一天一百文給雇走了,說是去北面丈量荒地。”
熊二一把撒開,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那黃老爺最是兇狠,自家兒子上工一天不過三十個錢,能給外人一百?”
出了門,他就往衙前街走。
胥吏不熟,但白役里面好幾個都是他哥們,應該能知道詳情。
剛到附近一露頭,兩個相熟的,拎著水火棍就往他身邊跑。“二哥,去哪快活了這些日子,可想煞我等!”
近了身,一人挎一條胳膊,哪還有動彈的余地。
“鐵尺,扁棍,你倆要干啥?”
使了力氣掙脫,可惜畢竟年后閑的太久了,剛出來一半兒,又被人鎖了回去。
“二哥,好事,大好事!且跟我來,叫你與財神爺搭上線兒,以后發(fā)達了許是能做官,也帶契帶契兄弟。”
說著便把他拉入了衙門邊上的一處新征用的公房。
門匾上寫著“威海農(nóng)業(yè)商社”六個大字,只不過暫時還猜不出來是干什么的。倆人將他扯進來,逼著寫了姓名,按了畫押。
然后就有人給寫了個牌子,穿上牛皮繩往脖子上一掛,扔到人群里去排隊。
“下一組!”有管順序的扯著脖子高聲吆喝。
熊二這組剛湊滿,他就是最后一個,看見前面人挪動,他稀里糊涂的,也只能跟著往前走。
財神爺,是黃老爺,還是縣令?
鬧這么大的陣仗,到底要干嘛?
“你!挖溝、推車、堆泥、砌墻、燒磚,會什么?”桌子后面的小吏抬頭湊了一眼,一看居然是個熟人,立馬放下了冷冰冰的神情。
“小二啊,既然是你,那就給你排個管事吧!”
啪,一個紅印敲上,他的命運就被確定了。
宋遼貿(mào)易城營建公司,第三工程組,第二工程大隊,耗材承包商管事,熊初墨。
被人從一個小門領出去,發(fā)了號衣,臉上點了墨,頭上戴一頂紅帽子,他的差事這就算到手了。
去哪兒,當然是遼國!
“不是,我不是來應工的!”熊二還想喊叫,可脖子旁邊有一根根閃著寒光的長矛,話到嘴邊,他又不得不咽下去。
他媽的,老子堂堂鹽梟,居然被人拉壯丁去修城?
等著的吧,要不給你褲襠里抹點黃泥,也算我白被人叫做熊玩意兒。
再之后,到了一個營地坐馬車,從運河上了船,一直向下游開,開了三天三夜,到了河口換成大船,繼續(xù)向北。
半天功夫,從一個河口的北岸登陸。
這回馬車不給坐了,還得推。一走就是三四里,完全沒路,車子跟人抬著走差不多。
“誒呀我滴娘親誒,哪個孫子選的路,坑他祖宗呢!”
熊二的抱怨沒得到回應,這讓他很生氣。你們都是牛馬畜生么,人家這么折騰你們,怎么連句抱怨都不敢說。
遠遠地,能看見荒草中有個石頭砌筑的堡壘,堡壘上插著一桿紅色大旗。
他大字識得幾個,瞇眼看去,一半天終于瞅明白了。
“第一工程處”。
石堡有些年頭了,里面并沒有住人,在它的北面空地上,堆著山一樣多的木材,比熊二此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見的還多。
隊伍開始分流,他們不是先頭部隊,最早的一批聽管事的說已經(jīng)去了什么磚廠。
“兄弟,透個信兒,咱們到底是要干啥,這老多木頭,我們要送回鹽山?”
見他搭話,一個身穿綢緞的家伙看了看他的號牌。“鹽山,這是遼國。從今往后半年,你就吃住在這了。管好差事,今后愿意留在這就當官拿俸祿,想回家就一個月三十貫回去種棉花。”
熊二聽得一頭霧水,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下午,吃完干糧之后,他所在的大隊被分到了伐木組。不是把木頭伐倒,而是拉大鋸扯大鋸。
一根兩人合抱的松木,使一條長五尺,寬四寸,厚三個銅錢的鋼鋸,要將他們破成一尺五乘一尺五見方的柱子。
幸好他不用親自勞作,一看那就是個費力氣的活,扯一刻鐘,人都跟浸了鹽水似的。
作為管事,他負責督工和記工。
張三李四王五,誰工作態(tài)度如何,工作量完成了多少。
一下午忙活完人倒是不累,就是木。聽了整整兩個半時辰鋸木頭的聲音,他的世界背景音變成了“呲...嗯...呲...嗯...”
晚飯是雜糧饅頭兩個,配一碗咸肉湯,一條三指寬的咸魚。
“嘿,兄弟,瞅著眼熟呢!”吃飯的時候,另一個工作隊的管事湊了過來。
“孟鎮(zhèn)徐率,你是鹽山城里的?”
熊二本不想搭理,他正琢磨怎么逃跑呢。到了遼國地界,要是能往城鎮(zhèn)跑,他可認識不少人。
可江湖上別人報了名號,自己不說就顯得藏頭露尾。
“熊二,熊初墨。”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看著身體倍兒棒,一點不像個窮人。
“你也是奔著一個月三十貫來的?”
徐率扁著嘴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營中的大旗,“李巡閱要修城,咱們被縣令抓了壯丁,你以為三十貫真給咱們啊。”
正琢磨呢,有人拎著銅鑼過來吆喝。
“發(fā)工資啦,發(fā)工資啦!”好新鮮的詞兒,不應該是發(fā)工酬么?
吃完的,沒吃完的都立馬站了起來。身處外地,當天發(fā)酬勞,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遇到。
熊二跟徐率各領到一張紙幣,德州銀行發(fā)行的。正面圖案是一條黃河從山川中流淌,北面寫著“兌一貫”。
這他媽是錢?
倆人當場就火了,立即決定暴動,絕不能忍受有人坐他們臉上拉屎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