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出現了,大宋朝的第一位活圣人。
他出身低微,少年寒苦,立志讀書當官改變命運。做官之后,一路從基層干起,見識到了民間的苦難和不公。
二十五年之后,他帶著豐富的經驗還有調理天下的雄心,回到了中央。
此時,他已經名滿天下,追隨者如過江之鯽。
他向年輕的皇帝宋仁宗趙禎建議改革,這天下再不改就要完蛋了,國家的所有力量都將被耗干,華夏文明完蛋了。
那時候,北軍和西軍的軍費已經占據財政的九成,文官一百個砍頭九十九個還有一個漏網的。
天下疲敝,烽煙四起,眼瞅著又是一個王朝末日。
文武是和諧了,可是百姓遭殃了,底層士兵完蛋了,整個國家的生產系統疲于奔命還是滿足不了帝國的消耗。
他提出十條建議:嚴明官吏升降;限制官僚濫進;嚴密科舉取士;慎選地方長官;公田養廉;重視農業生產;減低徭役強度;建立多層次動員體系;提高行政效率;落實惠政,重建朝廷信用。
此即,慶歷新政。
用白話總結:限制官員權力,解放百姓自由,扶持農商生產。
但好景不長,即便范仲淹已經有了不少的追隨者,可他還是低估了反動派的力量。
朝廷在任官員加起來兩萬七千多人,這還只是官。加上吏員和中層軍官,數量還要翻上數倍。
據司馬光后來整理國家檔案統計,大宋慶歷年間的高級食稅者,總數在十三萬左右。
這些人,每個月最少收入三十貫。
一年,這些人至少要消耗掉八百萬貫的國家財政,這還是按著他們清正廉潔來計算的。
以當時的監督管理體系,加上貪污和浪費,八百萬至少要乘以三。
朝廷瘋狂征稅,高峰時達到四千四百萬貫,搞得民間連生了孩子都養不起,只能丟給野狗或者送給河伯。
就這樣,朝廷還是連連赤字。
范圣人要改革,過慣了奢靡的日子,官員們怎么舍得重新回到普通的高福利水平。
天下疲敝關我們什么事兒,泥腿子死不死的,能保證收上來稅就行唄,總之就是一個歌照唱,舞照跳。
不讓我們吃得爽,那我們就搗蛋。
契丹南下,西夏東侵,再來一遍。
無奈,趙禎再怎么苦苦堅持,到了1045年,他也堅持不住了。
再接著搞,馬上就是唐玄宗的復刻,滿嘴仁義道德的文武們都已經瘋了,他也只好投降。
范仲淹出京,富弼下課,慶歷新政宣告結束。
歷時四年多,在慶歷新黨的努力下,國家生產得到一定恢復,民間起義規模逐漸降低,官員治政水平略有提高。
然而在他下野的數個月之內,新政全部廢除,一切外甥點燈籠,照舊了。
富弼痛定思痛,覺得范仲淹還是太依賴皇帝了,新黨也不夠組織嚴密,目標明確。
回到洛陽,他尋訪知己,苦苦尋找對策。后來,他組織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并找到被趙家拋棄的魏王勢力,二者一拍即合。
組黨,以奪取國家最高治理權為手段,以限制文武蹂躪天下為目標。
這一回,他要殺向最高的位置,不再依賴皇權,真正的實現“布政天下”。
在河北、京東歷任十年,他重新樹立了威望,也鍛煉了隊伍,積累了經驗。十年之后,他王者歸來。
平章事,樞密副使,集賢殿大學士。
無敵!
他吸取了慶歷新政失敗的教訓,這一回不搞名頭了,一切按照權力的游戲規則來玩。
一手肉餅,一手長刀。
聽話的,吃飽;跳反的,挨刀。
凡是懶政的,一律去職貶回老家;凡是作戰不力的,論罪下獄;凡是貪財害民的,抄家去廣南西路搞扶貧;.......
總之,雖然沒有明確的治政綱領,也沒有響亮的口號,更沒有亮出黨派旗號。
他就是靠著尊重游戲規則,漸漸把大宋拉回了正軌。
無他,唯斗爭爾!
再次治政,他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幾個兒子全都留在了洛陽,孫子更是連蔭官和科舉都放棄了。
京城十年,身邊只有一個孫女。
盡管讓大宋免于敗亡,可畢竟前面挖的坑太大了,太深了,即便是他以決死之心來重整天下,還是沒法讓大宋變成一個正常國家。
于是,王安石出現了。
他覺得富弼還是太軟弱,只搞生產端,對消耗端動刀動的還不夠狠。
要是我上臺,一定要讓武人認識到什么叫做殘忍。
王安石帶著大宋第二活圣人的光環入朝,以同樣的履歷,同樣的威望,同樣多的支持,一躍成為大宋第三宰相。
老王雙管齊下,提出兩個目標:理財,整軍。
這屆文官的征稅能力太差了,兩千多萬人口,才征四千多萬貫的賦稅,你們的書白讀了么?
搞錢,你們北人太“乃義務”了,還得是我們江西人來。
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一溜寫了三十幾部法律,條條不離生財之道。
消耗端,裁撤馬政,裁減軍隊,限制蔭官數量,減少對勛貴的賞賜,給宗室的俸祿,禁止發動對外戰爭。
如果他的方略能夠落實,天下必將再陷疲敝。
富弼知道自己老了,歐陽修和司馬光是兩個魔怔人,文彥博一個兩面光,這世上再無人能攔住王安石。
他的意志力已經在斗爭中消磨殆盡,再也沒有能力來壓制王安石。
所以,他提出了辭呈,準備回洛陽等死。
這個大宋,他盡力了,余生所求,無非就是個榮歸故里。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阻擋南北分裂,文武相爭,上下離心。將來,必定官逼民反,奸佞滿朝。
只是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不經意間,一個年輕人進入了他的視野。
這人是個怪才,不讀書,不習武,甚至也不算正經經商。
他結交士林,卻也只喜愛蘇軾,權當文壇是個樂子;
他接近權貴,也只認識一個曹日休,引導他進入征途;
他遠離官場,雖然接受了朝廷的封賞,卻沒有擔任任何實職。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沒背景、沒才華、沒機緣的三無青年,硬是用智慧和策略攔住了王安石,還聚集了非同凡響的勢力。
富弼很驚喜,他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第三股力量出現了,一個不同于軍事貴族,不同于土地貴族的,全新的力量。
他想再看看,如果有可能,這個人或許真有辦法馴服帝國這個戰爭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