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亂,大亂!
清早起來,除了蟲鳴鳥叫,往日嘈雜的清晨,卻有了一股肅殺之意。
北風帶走了秋天,也帶來了寒霜,一場冬雨,就在頭頂蓄勢待發。
鐘聲照常敲響,日頭哆哆嗦嗦的,從慘白色的東方,慢慢升起。
趙頊還沒起床,皇城司的陳公公就連滾帶爬的要求見。
“各部衙署的官員要罷工,他們正攔在御街上,誰也不讓過。陛下,拿個主意吧。”
破天荒頭一次,當官的鬧朝廷了。
趙頊趕忙詢問緣由,讓陳公公立即敲響警鐘,加強宮中守衛。
剛開完御前會議,還得接著開。
到了上朝的時候,六部九卿加上八個宰相都沒來齊。
據說富弼就讓人堵家里了,老頭歲數大了也跳不了窗,只能派人前來請罪。
兩宮太后坐鎮,趙頊接著畫小王八,韓琦領銜,眾臣議事。
“外官罷朝,總得有個由頭吧,沒人上札子么?”
曹氏仍然是主心骨,富弼、歐陽修不在,她就用不著拿韓琦打先鋒,直接自己就主持會議。
呂工著上得前來,遞上一份聯名奏本。
曹氏一打開,氣樂了。
還以為什么事兒呢,原來是討薪的,為了點錢,至于鬧這么大陣仗么!
“咱們欠了這些寒門貴子多少錢,算一算,從皇家的藏庫里先挪了,給他們結清吧。”
呲,趙頊一筆畫歪,把小王八的尾巴化成了蛇型。
戶部尚書見舊事重提,把老帳又報了一遍,一共一千六百萬貫。
這數目一出來,所有在場的都捂腦門。
鬧呢么,別說一千六百萬貫,便是一百六十萬貫,也不一定能擠得出來啊。
北兵南下,朝廷六十萬禁軍,七十萬廂軍,上百萬的民夫動員,這得多少錢,五千萬都不一定擋得住。
給不了,一個銅板都給不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公忠體國,板蕩識誠臣啊。
給官員們發了俸祿,他們能拿著刀槍去前線阻擋兇殘的北兵么,還不是只會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大叫雖遠必誅。
嘴炮鷹派,永遠是最下三濫,最讓人瞧不起的。
反正秋稅也收完了,鬧就鬧吧,先鬧上幾天,讓他們也知道知道,朝廷并不是軟柿子。
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烏合之眾也。
很快,第二個消息也傳進來。
東京城內外的百姓都動了,有組織有紀律的,開始向開封府府衙進發。
頭目,司馬康。
很多人一時還沒想起來這人是誰,呂工著無奈的點破,那是前任御史中丞的兒子,在御史臺還掛著名呢。
韓琦主張,立即調禁軍進城彈壓。
反了咋滴,自從自己當上副相,怎么天天都是幺蛾子,肯定有人給自己下絆子。
趙頊咳嗽一聲,瞪著韓琦。
你一個不姓趙的,是不是覺得脖子上邊的玩意有點沉,怎么天天想著染指我們家的兵權呢?
去外鎮跟兵將一起撈黑錢就算了,還次次往京城禁軍里面伸手。
“韓愛卿,相州有龍氣么?”
呃......,韓琦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這御前會議說的不是對外戰爭或者對內平叛,用不著他這個樞密使,有點著急了。
趕緊低頭認錯,退回隊伍里。
眾人都抽了一陣冷氣,心里頭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了話,在皇帝心里留下什么刺兒。
“少見多怪,一點輿情便穩不住了。著御史臺前去采風,如實回報,并問詢司馬康,為何率民圍觀開封府。”
眾人一聽,圍觀?
官家,您用的這個詞兒對么,弄大幾千人跑到開封府門口去,那叫圍觀?
不說示威,不說圍攻,哪怕您用個圍堵呢。
不過剛才有了韓琦的前車之鑒,大家都很怕麻煩,能不說話,連頭都不想抬。
呂工著接旨,退出大殿,帶著幾個禁軍走了。
還得接著研究,這個窟窿怎么辦,朝廷沒錢,都拿去準備戰爭,其他的缺口用什么來填。
薪俸能拖欠,黃河大堤能么,淮河水患能么,東南的海潮能么?
一分錢,兩個缺兒。
給了前面,后方亂;給了后方,前方亂。
韓琦咬死了就一句話,國家存亡之秋,必須優先考慮戰爭,總不能歌舞升平等著契丹來圍城吧。
如果李長安在,肯定會說:再過幾十年,有一群君臣,還真能。
曹氏看向王安石,你不能耐么,不說要為國理財么,想個主意吧。
王安石如今跟個閹了的公雞一樣,兩手一揣,耷拉著腦袋,眼神里死氣大過生氣,跟個活死人也差不多。
太皇太后就差點名了,他還是裝沒看著。
趙頊神游天外,將今天的情形,代入了游戲,一番推演之下,覺得這頂多也就算個二級危機。
想解決還不容易,賦稅拉到定格,或者允許官員貪污,要么就跟敵國媾和。
多簡單點事兒,在場的一個個都能當他爹或者爺爺了,居然一計無出,簡直全是浪費國帑的蠹蟲。
戶部尚書出列,帶出來度支使呂惠卿。
“之前早有成案,官員所欠薪餉,已經辦了存折,延期到明年春稅結算了。”
呂惠卿把一個多月之前的方案重新講解一遍,意味明確,俺們戶部不粘鍋,這回的麻煩是韓相公您自己惹出來的。
韓琦挪用秋稅,導致了被壓制的負面情緒總爆發。
這幾年,或者說這幾十年來,朝廷太能亂花錢了,而且并沒有惠及在京的普通官僚。
大家都是一樣拜孔子的,你們上面吃的腦滿腸肥,俺們下面饑腸轆轆,這合適么,這合適么?
首當其沖,就是韓琦代表的軍將世家和北方豪強。
肉都讓你們吃了,湯都不給大家喝一口,還讓別人餓著肚子給你們喊彩兒。
你韓琦以齷齪的手段重回中樞,上來就把盤子給端走了,有種給我們講講,這是個什么玩法。
這時候,大家才明白,為什么富弼沒來,是富弼根本就不想來嘛。
行,我們也撂挑子,你自己一個人玩去吧。
當天上午,東京除開封府以外的所有衙門,全部停擺;街面上,一百家商鋪,或許能平均有一家開門的,旋即了解情況后,也掛牌清掃倉庫,拒絕接客;所有青樓會館,酒店茶社,全部歇業,只送些最簡單的茶水出來給過往路人。
蘇軾正常推進審案,一個沈公子還不夠,他還要再放掉十個、一百個沈公子。
從東城月華樓,一隊隊市民開始匯集,排成整齊的隊伍,慢慢前進,目標開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