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在給自己找退路,蘇軾卻是一味猛攻。
他已經奏報天子,要求進行三司會審,徹查京城權貴子弟之害。
人生不過百,要是不搞點大事,那還有什么意思。
蘇軾將情狀寫了一首詞,散發到青樓會館去傳唱,一時之間,被人們贊為《賣炭翁》第二。
他的名聲再上一層樓,如今為民請命的標簽,已經坐實了。
他討厭權貴,可權貴卻老登他家的門。
用車水馬龍已經不能形容,開封府附近的幾條街道,已經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不用說,全是來求情的。
東京權貴大好幾千家,你蘇軾想以強項成名,大家非常支持。只是,把我家孩子摘出來就行,條件隨你開。
讓權貴們這么一鬧,除了治安和秋稅,衙門已經徹底癱瘓了。
當開封府尹,總不能把大門關上吧。
這天,他下了值,換了一身青衣小帽打扮,敲開邊上一家大戶的門,穿宅而過,終于離開了是非之地。
去哪兒呢,聽兒子說,李長安發明了一種叫做紅燒的烹飪方式,這個可以去瞅瞅。
搭上驢車,一路出城。
十月,已是秋天,東京雖然還不算冷,路上也已經有了落葉。
人們紛紛穿上長袖,也換上了布鞋,連燕雀都開始見的少了。出得城來,本以為是一片蕭索景象。
剛過了護城河,便見到另一番模樣,簡直比汴河碼頭還要熱鬧。
推車的、挑擔的、背筐的,各式各樣的小商小販,在拆遷的東郭外,組成了一個繁茂的集市。
他最近忙的昏天黑地,少到城外來,全不知何時這里已經變了。
叫停驢車,下來逛了一圈。
只有八個字可以形容這番景象,“勃勃生機,萬物競發”。
據攤販講,現在行情好得很,財神爺做的大工程,幾萬人每日開工,這邊的需求很旺。
以前老是有欺行霸市的青皮攪渾,前些日子被開封府尹大人一頓收拾,現在清明多了,生意好做的很。
想起來媳婦和兒子好一陣沒回家了,他買了些糕點,還有一笸蓮子。
李長安如今行蹤詭異,除了他自己,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行程。出門就坐車,經常兩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前后腳出門,讓人摸不到他的所在。
蘇軾到科學院的時候,李長安不在,蘇邁說是也到外面去做野外考察了。
王弗如今任職科學院后勤主事,精神氣質活脫脫一個女強人,再也不是家里拎著棍子攆孩子的慈母。
兩人一見,王弗還有些害羞,仿佛讓丈夫見了自己的另一面,還有些不好意思。
蘇軾倒很高興,這樣精神奕奕的才好,凈日關在家里相夫教子,把人都給憋屈殘了,要不也不會害心痛的病。
倆人見面自然你儂我儂,少不得一番甜言蜜語。
“長安呢,今天出來,我是來吃紅燒肉的。”
王弗整理好衣服,倒了兩杯蜂蜜水,白了蘇軾一眼。“你是來找他,還是來看我的?”
蘇軾不敢吭聲,過了一會,問起蘇邁,這小子學習到底怎么樣了。跟了沈括,別不會天天鼓搗工匠之事吧。
王弗氣不過的一哼氣,拿著桌上的戒尺拍了兩下。
小崽子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總是有許多不知道哪兒來的道理,小嘴叭叭叭的,死能頂嘴。
“對了,這都過了暮食,邁兒怎么還沒回來?”
“去看泉眼了,說是科學院打了一口自噴泉,過了午時便跑了,一直不曾回來?!?/p>
蘇軾驚訝于王弗的表現,她這個當媽的,以前不是一眼看不到孩子就要著急的么,如今咋這么平靜。
倆人交談間,外面忽然吵吵嚷嚷的,好像很多人一起過來了。
一出門,便看見當院兩輛馬車,人們正在往下搬桶。
“我的,我的,這一桶我要拿來泡茶,讓我娘也嘗嘗好水?!闭f話的,正是小胖子蘇邁。
一桶水二三十斤,他自然是拎不動,搶不過別人。
但他也有辦法,自己抱著桶,說啥不讓別人動。
“敢搶我的水,今晚紅燜羊肉沒你的份兒了?!崩铋L安讓幾個手下將水搬走,不忘了威脅小外甥。
蘇邁一聽,趕緊松開木桶,但已經晚了,李長安已經走開,奔著屋里去了。
追過去,“舅舅,我要瘦成閃電啦,再不吃肉就餓死了!”
“呃......!爹,娘?”
小胖子像被呃住了咽喉的鴨子,愣在當地,一動不動。
被抓包了,天太黑,沒看清楚,這下孝心露餡了。怎么辦,趕緊跑吧,要不母親大人又該動戒尺了。
“蘇邁!!!”
王弗挽起袖子,隨手抄到一根小木棍,立馬花木蘭上身,沖了出去。
李長安慌忙躲開道路,生怕沾到一點半點。
蘇軾跟他兩人同時做出一個驚駭的表情,然后哈哈一笑,轉身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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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后,因為吃了幾杯酒,蘇軾終于打開了話匣子。
“你這般計劃雖然深謀遠慮,卻坑苦了我。快想個辦法,救我一救,要被這幫人煩死了。”
他把托情的場面講了,那叫一個聲淚俱下啊,一口一個“他還是個孩子,小時候他可乖巧懂事了”。
這幫當爹當媽的,平時不管,等出事兒了就憑面子來擺平。
之所以衙內成為一害,九成九便是他們縱容的。
對這個問題,李長安看的比較開。有一門學科叫做《中外比較史》,二代問題,不止華夏,全世界都一個樣。
除了維京人,就沒有二代不成為禍害的。
吃苦在后,享樂在前,人之常情嘛。
父輩有了資源,首先要做的就是托舉子女,只不過權貴的子女有點多,總有顧不上的時候。
那些繼承不了爵位,也沒本事經營家業的,自然慢慢的就要放縱一些,補償他過一個快樂的人生。
只是他們的快樂方式,總是出奇的一致,就是以霸凌下層人為樂。
但是,世界千年,奇人輩出,終究還是有人想出了答案。
漢武帝和唐太宗只是把二代編入禁軍,有一位偉大的哈里發,卻直接派這群人去征服了埃及。
不但綠化了埃及,順帶還征服了西班牙。
這里面,最重要的軍官團成員,全部來自于瓦利德旗下的權貴子弟。
大宋的問題也很簡單,四面受敵,把人扔出去鍛煉唄。至于能不能成長為一名將軍或者一位總督,那就要看命了。
刺配這種事兒,應該禮不下“熟人”。
但,眼下還不能直接辦,這些人還沒成為萬民所指的臭蟲,還要再加一把火。
“不等刑部大理寺了,你先宣判。記住,按照大宋律令,給最輕的判罰!”
“那我不跟他們蛇鼠一窩了?”
李長安瞧著桌子,一挑眉毛,“錯,你也要扮演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