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方面的絞殺,在那堵小土墻邊上,抗聯用任何夠得著的武器去殺戮。
你無法制止像這樣的殺戮,早已經殺紅眼的新兵們聽不進去任何話,用身體沖撞、用刺刀驅趕,將幾百號人趕到角落里,圍追早已成喪家之犬的興安軍。作為骨干的日軍早已被消滅,剩下的興安軍被打斷了骨頭,惶惶想要越過那堵土墻。
那已經不是一堵土墻,而是用尸體堆積起來的小山。
血腥味十足,喪家之犬的興安軍生不起任何抵抗,一邊被屠殺,一邊瘋狂的越過那堵土墻,人馬擠在一起。
幾百號人馬,被圍在那地方絞殺一半之后,此起彼伏的求饒聲響起,那堵無論如何都無法越過的尸體堆積起來的土墻,讓他們放棄逃竄。
喊殺聲在持續十幾分鐘后,單方面絞殺的人停下,回過頭來,腳下已經倒下無數的尸體。
老兵和干部們約束戰士們的屠殺,他們因為殺戮而癲狂的臉陷入平靜,這里是整個戰場尸體最密集的地方,另外一處是鎮子外。
由尸體鋪就的道路從河邊一直鋪到這里,從未見識過如此之多的死人,新兵們回過頭來發現,他們骨子里居然藏著如此嗜血的靈魂,就連老兵們也感到詫異。
他們打過許多仗,但也從未見識過一眼望不到頭的尸體,一聲爆炸響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去。在鎮內一處冒著濃煙的地方,那原本是日偽軍的炮兵陣地,但被抗聯的遠程炮火所反制摧毀,那聲爆炸是殘燼引燃炮彈。
嘔吐,當身上的癲狂消散,絕大多數新兵望著鋪就的尸骸血路忍不住嘔吐起來。他們回過頭,有些記不清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金戈鐵馬,也馬革裹尸。
當戰斗結束,所有人眼中彌漫著一股悲哀,其中又夾雜著說不清的沙場豪情。
整隊,約束隊伍。
基層干部開始尋找因為沖鋒陷陣而散落的戰士,集中起來清點人數,將俘虜繳械、救治傷員。
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敵人的支援很快,他們需要將繳獲的物資轉運。
月光華照之下,陸北站在鎮子的殘垣斷壁之間,他看見鎮外用尸體鋪就的道路,一直綿延到河邊。僥幸未死的戰馬漫無目的踱步,時不時低頭啃食翠綠的青草。
在橋頭另一邊,河的對面有一條火龍出現,那條火龍很漫長。
莫力達瓦救國會負責人郭常林出現,身后跟著一條由馬拉板車、獨輪車,亦或者人拉板車的隊伍,老弱病殘們出現。當地的老百姓連夜趕到戰場,去迎接他們的勝利者,去接他們的孩子回家。
當槍炮聲停下后,短暫的寂靜之后,取而代之的則是哀哭聲,那哭聲使人斷腸。
幾乎來不及讓人喘口氣,一部分戰士看押興安軍俘虜,絕大部分能夠活動的人都參與進轉運物資的行列中,好在繳獲相當多的馬匹,所以可以將各種物資綁在馬背上。
呂三思帶著人,在興安軍一個少校軍需官的指引下來到一處院子,還發生一次小規模的戰斗,那院子里躲著四五個日軍傷兵,想要點燃倉庫但沒有得逞。
這次戰斗還俘虜兩個日本傷兵,他們茫然的看著傳聞中的‘反日匪寇’,認識到抗聯絕非宣傳所言的是一群一觸即潰的‘匪寇’,而是成建制有紀律的軍隊。
呂三思問他們部隊的番號和職務,這兩個被打暈頭轉向的日本傷兵也如實說。
他們是今年從日本國內而來的預備役補充兵,是退伍后被召回的上等兵,之前參加過‘長城作戰’,召回入伍后在第十一獨立守備大隊依舊是上等兵。像他們這樣的預備役補充兵在第十一獨立守備大隊有很多,因為有作戰經驗,他們被派往關東軍。
陸北時不時低頭看腕表,聞云峰統計好的各部隊傷亡,向他進行口頭匯報。
“一營陣亡一百二十八人,二營陣亡一百四十五人,三營陣亡一百四十六人,輕傷員一百多,重傷員三十三。騎兵隊還未統計,目前五支隊傷亡五百余人。”
最后,聞云峰不忘提一嘴:“傷亡多是進攻鎮子時,那些新兵亂哄哄不聽指揮導致的,光第一波進攻就倒下近百號人,而且正常軍隊這樣傷亡逾半,已經失去作戰能力。”
“你想說什么?”
“這樣打下去,沒兩仗我軍將全軍盡墨。”
陸北抬手指向夜空:“我們不去進攻,敵人就會進攻我們,一戰全軍盡墨,還是掙扎一二后盡墨,這有很大的區別。臨死之前也抓幾個墊背的,上萬人的包圍圈,銅墻鐵壁。
你不是第一次打這樣的死人仗,你打過的仗保不齊比咱五支隊任何人都要多,有些戰斗是無法避免的。你過湘江的時候,犧牲的不會比這里小。三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魚,你不會不記得吧?”
“說的好像你見過一樣。”這似乎勾起聞云峰記憶中某些不肯回憶的事情。
“我沒見過,但我聽過。”
“全天下倒霉事好似全讓我碰上。”
忿忿說了幾句,聞云峰抬手敬禮后離開,他是五支隊見過死人最多的,這里只躺下近千號死人,而他見過湘江水被染紅,經歷過冀東大撤退,那是一場潰敗,誰都不愿提及的潰敗。
作為五支隊內為數不多的南方人,聞云峰不想聽陸北給他說那些曾經的事情,長江流域打到松花江流域,他跨越了大半個版圖。
火龍從陸北身旁而過,老弱婦孺們帶著簡單處理之后的傷員離開,火光照耀之下,陸北站在路邊,一只手抬起遲遲沒有落下。
因為傷痛而哀嚎著,因為死者而輕聲抽泣著,因為戰爭而沉默著。
一個老頭兒趕著一架馬車,車架躺著一個傷員,一名少女正在擦拭傷員的臉。老頭兒抬手跟陸北打了聲招呼,他認出陸北,因為之前陸北在他家借住過一晚。
陸北抬手敬禮送走傷員,他知道,今此一別,再難相聚。
一旁,呂三思拎著一個布袋子交給郭常林,里面是一沓一沓的偽滿鈔票和金子之類的東西,偽滿鈔票抗聯多的是,金子則是在礦場繳獲的,足足幾十斤。
呂三思說:“五萬偽滿幣,還有二十兩黃金,這是隊伍給群眾的護理費,地方上看著發放,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
“算了吧。”郭常林搖搖頭:“現在日本人封鎖嚴重,想花出去都沒地方。”
“那就是撫恤金。”
“傷員養好之后怎么辦?”
“到時候我們會派人聯系,如果聯系不上。”
郭常林說:“留點武器彈藥啥的,實在不行我領著他們進山打游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