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幽靜祥和的村落,陸北有些不想打擾這份寧靜。
它太美了,與世獨立充滿祥和寧靜,飄蕩直上的炊煙,村屯內奔跑的孩童······
一切都是那么美,看多了被日寇摧毀的村莊,陸北驚訝的發現平淡此刻多么美好,美好到讓人沉醉其中,能夠安安靜靜遠離塵世喧擾,居然也是一種奢求。
宋三帶領偵察班,十二人分為四組往大西溝摸去。那是打仗才有的交替掩護推進,長久來的提心吊膽讓他們對于煙火氣息感到陌生,將接頭也當作戰斗,戰斗已經刻在他們骨子里了。
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忘卻一切生活中的交際手段,刻板的把一切都當成戰斗。
他們來的村口處,幾名目光錯愕的老百姓看向這群殺氣騰騰的戰士,直到自報家門是抗聯第六軍,那些老百姓才放下擔憂。
宋三站在村口處向陸北揮手致意,隨后他帶領大部人馬下山。
進入大西溝屯子,一位極為年輕的男人接待了陸北他們。
年輕人熱情的揮舞雙臂:“歡迎第六軍的將士,可算盼來你們了。”
“你好。”
陸北伸出手:“抗聯第六軍湯原保安團副團長陸北。”
聞言,年輕人明顯一愣,而后詫異的打量起來。
“你就是擊斃渡邊的陸團長?”
“我可沒那么大能耐。”
年輕人熱情的招呼起眾人,將陸北一行人帶到一處三進三出的院子,讓陸北一行人暫且住在后院,院內有馬廄,左右兩個廂房都可以住上二十幾人,足以安置他們。
一路上,年輕人聊個不停。
他叫馬峻峰,是蘿北縣大戶馬家的少爺,從佳木斯高等中學畢業后回到家里幫忙照看生意,專門給日本人伐木、種大煙,順帶收些山貨,這片兒上他說話算數。
這座村屯是伐木工、獵戶組成的,漸漸形成一個小心聚集村落。
馬俊峰加入地下組織已經兩年,資歷比陸北還老,是在佳木斯上學的時候便接觸抗日組織,后被地委指派回到老家暗中進行宣傳工作。在大西溝組織抗日救國會,手里有一支十來人的護山隊,平時就防范一下山匪胡子,還有鋌而走險的伐木工。
他不僅僅是當地抗日救國會的會長,還是偽政府在大西溝的自衛隊隊長,算是一個典型的‘兩面派’,這并非貶義。
安頓好戰士們,陸北讓宋三安排崗哨,兵者大事也,不可不慎。
馬俊峰招呼人殺豬宰羊、燉雞熬大鵝,大白饅頭一籠一籠蒸起來,這架勢把陸北嚇了一跳。他來蘿北是奔著苦日子來的,能住進磚瓦房已經夠美的了,沒想到還能吃上雞鴨魚肉。
“那個,小馬。”
“再殺兩只雞。”馬俊峰招呼廚子。
陸北趕緊制止:“我們隊伍有紀律,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能有一口飽飯,一片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夠好了。你算算賬,我把錢給你,可不能再殺雞。”
“跟誰倆呢?”
馬俊峰很是氣憤:“誰是群眾,我可是抗日救國會會長,是抗聯的一分子。你是抗聯不拿一針一線,我就不是抗聯了,主力部隊看不起地方游擊隊?”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些東西太破費了。”
“破費?”
馬俊峰指著架子上搭著的東西:“野豬、傻狍子、野雞、大雁,這些都是山里的野貨,用不著花錢,你們使勁吃管夠,我家是大戶。
保不齊那天我被日本人查到,這家也就被抄了,與其便宜日本人,還不如咱們抗聯的同志吃了算逑。”
“灑脫!”陸北豎起大拇指。
“灑脫談不上,就是看開了。”
馬俊峰釋然一笑道:“在佳木斯上學的時候每天都得被日本同學欺負,那些畜生在學校里欺負女同學,咱們中國人跟他們理論,他們就打人,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人多占理,打就打唄!
學校是教人讀書明理的地方,可那地方不講理,日本教務長把我們同學一頓打,罵我們是低等人,那些日本學生看見我們被打,還使勁嘲笑。挨打就挨打,打完咱們還是要打,打的那幾個日本雜碎哭爹喊娘。
那群癟犢子玩意兒,氣不過活生生把那名女同學勒死了,日本教務長說是自殺。
我們那么多人都看見了,是欺負后勒死的,黑皮狗來了,叫我們少管閑事,不服氣就去關內,別在關外當順民······”
越說,馬俊峰便越流淚,而后又笑著說起他們幾個同學給日本學生使絆子,氣的他們無可奈何。
一邊笑著一邊流淚,重復跟陸北說起學校的事情。
“學校是教人明世理的,但咱們東北這地界不是,咱們活該被人欺負,誰叫咱們沒人管沒人要,跟垃圾一樣被丟掉,國民政府和張小六把我們丟了。”
馬俊峰抹著眼淚:“陸團長,你知道我最生氣的是什么嗎?”
沉默地看著他,陸北想要安慰缺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嗎?”
馬俊峰哭笑著說:“黑皮狗說我們活該,非得跟日本人較勁兒,不喜歡就去關內,咱們是順民,就該被欺負。他們認命,我不認命。
憑啥要被這么欺負,我就是要拉起隊伍抗日,趕走日本人,我要去金陵國民政府,拿著槍指向那群王八蛋官僚們。我想知道,為什么不要我們,三千萬人啊!
不是一個兩個,不是三十三百,是整整三千萬人啊!”
“我們不能不要。”陸北說。
“三千萬人,四萬萬少了三千萬,那還叫四萬萬嗎?”
哭訴著,馬俊峰泣不成聲,他把一切的委屈向剛剛見面,并不熟悉的陸北訴說。
孩子在哭泣,被拋棄的孩子無助的哭泣,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一個政府,居然能夠干出這樣的事情,拋棄三千萬民眾,拋棄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拋棄蘊藏無數礦產的土地。
陸北抬手幫他拭去眼淚:“吾國吾民,自當吾輩救之。”
“我~~~”
平復一下情感,馬俊峰抿嘴點點頭,破涕為笑。
“不好意思,失態了。”
陸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失態的,你們東北佬就這樣,看著大大咧咧,心思比小媳婦還細。我認識一個東北佬,只要談起九一八哭的比小丫頭還厲害,一個勁兒抽自己嘴巴子。
那家伙以前東北軍的,九一八那天從北大營跑的主兒,現在成天想著怎么求死。”
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陸北只好獻祭一下呂三思。
大家都是好戰友,希望老呂能原諒自己滿天下宣揚他做過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