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在戴軍長召開全體委員會議之后,傳達上級對于留守團的意見,他與軍部警衛連的同志剛便離開。第六軍各師主力分開離開湯原境內,各自為戰,他們要統籌全軍部署,就這樣來來回回奔走。
有時離開,有時回到湯原。
密營木屋,會議室用簾子隔開。
馮志剛、呂三思、陸北三人在密謀商量,三人各有各的坐姿神態。
作為統籌負責三江地區境內抗日斗爭的第六軍參謀長馮志剛靜靜沉思,呂三思倒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而陸北還在興致匆匆訴說他的計劃。
那是將留守團三個連分散,去周邊各地活動,爭取在集村并屯政策尚未完全部署之前,幫助地方農會、自衛隊、游擊隊軍事培訓、思想教育,建立起行之有效地方長期斗爭措施。
“我說,該如何分配兵力?”呂三思問。
“我全憑上級安排。”
陸北一副無所謂,留守團的戰士都是經過組織思想教育的,無論誰率領都是一樣的,誰都能驅使如臂,不存在上級犧牲就一哄而散。
兩人將目光放在參謀長馮志剛身上,作為在場最高軍事主官、最高政治委員,對于部隊有絕對領導權的他,在沉吟片刻后,粗大的手指頭落在地圖上。
“一連由陸北帶領,前往蘿北、鶴崗一帶活動。”
“二連由呂三思帶領,在鶴立、樺川一帶活動。”
“沿鐵路及松花江間區域形成游擊區,背靠小興安嶺余脈,把守住北上的通道。”
馮志剛說的很認真,特別是‘北上通道’幾個字被他咬的很重,陸北順著地圖看去,蘿北縣東北部以黑龍江為界與蘇俄交界,確實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第六軍主力西征,留下一個團在湯原一帶活動,除卻本地抗日氛圍濃郁,更多是可以穿過小興安嶺前往蘇俄。抗聯不少干部去過那邊,對那邊有一股迷之崇拜,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最靠近自己且無侵略惡意的勢力,就是北邊的毛子。
確定戰略方向,緊接著陸北便馬不停蹄地做各項準備工作,他不敢松懈,不敢浪費每一分每一秒,這是在與日寇‘治標治本’政策搶時間。
確定計劃,馮志剛神秘兮兮跟陸北說了一些機密,是地委方面聯絡人的情報。
參謀長馮志剛一連三天召開全團大會,向全體指戰員闡述分散活動的必要性,說明這是三江地區抗日斗爭需求,也是第六軍交給留守部隊的重要任務之一。
向全體指戰員下達要求,完成開辟小興安嶺南麓和三江平原交匯處游擊區,發揚團結友愛精神,克服任何困難,做好野外長時間露營的心理準備。
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買賣公平。每到一處便要宣傳抗日救國政策,發動群眾支援或參與抗日行動中來,團結各行各業人士,對于欺壓群眾的漢奸賣國賊要予以嚴懲。
······
戰士們士氣高漲聽參謀長馮志剛進行思想大會,陸北依靠在一棵松樹旁,嘴里叼著半截香煙。
前往鶴崗、蘿北一帶開辟游擊區是否能夠成功,他也沒有信心,很大概率會失敗,有全軍覆沒的危險。若是成功,能夠極大加強抗聯的力量,但風險與收益很可能不成正比,甚至會虧損,百分之一的概率會成功。
若不爭取那百分之一,那就連希望也沒有,靜靜等待日寇增兵,從一個守備中隊增加到一個大隊,偽軍從一個團增加到一個旅。
一個鬼頭鬼腦的丫頭從身后鉆出來,手里拿著半截燃燒的樹枝,湊到陸北嘴里半截香煙。陸北早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只是懶得去招呼。
燃燒的樹枝湊的太過于接近,把陸北嘴皮子燙了一下,嘴里的半截香煙也掉落在地。
“哈哈哈~~~”
陸北抬手給了她腦袋一下:“別搗亂,滾蛋!”
“又要走了?”
“對。”
陸北看見她手里半截燃燒的樹枝很不舒服,作為一名從業資歷半年的護林員,一點小小的火星或許就能引來一場大火,蠻橫的將她手里的樹枝奪走,擰開水壺將火星澆滅。
蹲坐在陸北身旁,黃春曉捧著臉看向前方正在滔滔不絕的參謀長。
“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你們總是要打仗,每打一次仗就會少很多人,又會來很多不認識的人。我討厭認識不熟悉的陌生人,可總是有新的同志要認識。
有些人,我連他們的名字還沒記住就不在了。”
撿起地上掉落的半截香煙,陸北和黃春曉蹲在一起:“戰爭總是有犧牲,犧牲是必須的,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減少無謂的犧牲。”
“你呢,想過犧牲之后有人能記得嗎?”
“沒有。”陸北很自信地說:“我不會死,在看見日本人被趕走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那趕走日本人之后呢?”
“那是后天的事。”
“明天呢?”
陸北抽兩口香煙:“明天誰說的準?”
人生在世世事無常,和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侃大山實在無趣,年輕人總喜歡談及未來,那是一種自我麻痹催眠的安慰劑。
生活在日寇鐵蹄統治下的老百姓只有兩種想法,一種是在深陷現世不可自拔,舉目無望之時,對未來幻想無限可能,那叫期望。
另一種是得過且過、茍且度日,著眼當下都極為困難,何談放眼未來。那是極度悲觀,對于現實的無奈,因為他們沒有未來。
陸北發現倒是抗聯的人總喜歡談論未來,說不清那是自信還是自我安慰,但至少他們眼中有希望,比起渾渾度日的淪陷區老百姓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身旁的黃春曉用木棍刨起土壤:“明天肯定會更好,比今天更好,今天的我比昨天更好,比以前更好。
呂大頭總是跟我說,以前已經成為過去,不如放眼未來。他就是一個老媽子,比嫂子她們嘴巴還碎,我本來都忘記了,可他一說我又想起來。”
“不能叫呂大頭,說話要文明。”陸北提醒道。
“我沒有怪他,呂大頭人極好。只是為啥我要遇見這種事,為啥你們抗聯來的那么晚,可我不能怪你們······”
不知該如何回答,陸北打算待會兒跟呂三思聊聊,以后還是不要去做她的思想工作,人家本已經忘卻。最刺痛人心的有時并非旁人,而是來自親近之人有失分寸的關愛。
陸北贊揚道:“很不錯,至少曉得好人不應該受到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