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暴風雪不斷呼嘯著。
相比于外面的寒風呼嘯,臨時用防水油布搭建起來的帳篷內可是熱鬧十足,抗聯是一支新鮮事很少的隊伍,只要有一件新鮮事,戰士們就能談論上好幾天。
這兩天的‘抗聯熱搜’是冀東八路軍和邊區政府,還有關內的事情。
新鮮度很高,每次聽到些許外界的情況,戰士們就迫不及待向戰友們分享。這是一劑強心針,讓本就懷著復仇的戰士們多了些對于關內邊區根據地向往,也多了些對于未來的期望。
那一小撮八路軍戰士成了搶手貨,每個班都得拉上幾個聊天,甭管聊什么,只要是關內的事情都是稀奇事。平日里戰士們只能通過上級的傳達,或者是繳獲而來的收音機,但大多聽的都是偽滿政府的電臺,也能聽見毛子的電臺廣播。
帳篷根本不夠用,陸北瞧見戰士們將帳篷讓出來,自己蹲在外面挨凍。
他鉆進帳篷,將新加入的一批勞工趕出來:“出來,都給我出來。各班進入自己的帳篷休息,都發揚什么精神,找死啊!
你們是不是找死,現在是發揚精神的時候嗎?”
不由分說,陸北挨個進帳篷拽人,一邊拽一邊將戰士們趕進去。
面對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陸北,不僅僅是戰士們,還有勞工們都是不解。明明都是組織領導下的抗日部隊,人家八路軍對他們可是十分照顧,而抗聯居然不給他們睡帳篷,將他們全都趕出去。
不少勞工氣不過,揚言要散伙離開。
一聽要散伙,第一騎兵隊的戰士們在勸,而烏爾扎布已經摸馬刀了,少數民族戰士們開始蠢蠢欲動。他們知道為什么陸北讓戰士們住帳篷,而讓那群勞工睡在火堆旁。
“為什么要這樣區別對待,抗聯也是組織領導的軍隊,不是一視同仁嗎?”
“聽我說!聽我說,大家安靜,安靜下來!”陸北嘶吼著。
聞言,周圍人都安靜下來。
陸北解釋道:“的確是一視同仁,可我必須保證戰士們得到充足的休息。他們身上除了武器彈藥,我連糧食都不讓他們帶,知道為什么嗎?
越是困難,越要保證作戰部隊的戰斗力,只有戰斗員活著,隊伍里很多同志才能安全抵達密營根據地。”
“可是,我們可以擠一擠,輪流休息,但你這樣的做法太過分了。”
“聞連長,你說句公道話!”
“大家克服困難,支隊長說的沒錯,如果戰斗員因為無法得到有效休息,那么打起仗來肯定會有影響。”
“這是大局觀,陸支隊長做的沒錯。”
很快,被趕出來的人分為兩派,對此進行討論。
“都安靜下來!”
坐在火堆旁的聞云峰抱著步槍:“他們凍死了,咱們也活不成,而且大家也都看見了,周圍到處都是敵人,一旦戰士們無法得到有效休息,打起仗來戰斗力下降嚴重。
只是一個晚上,克服一下,如果連這樣的寒冷都無法克服,那么還談什么抗日?”
將馬刀收鞘,烏爾扎布看了聞云峰一眼,讓部下盡可能擠一擠,騰出一個帳篷給其他人住。其他戰士也失去繼續聊天的興趣,聞云峰帶著的那撥人圍坐在火堆旁,安撫新加入的勞工。
任誰經歷這一場都不會好受,陸北也沒有辦法,他是最高指揮員,必須要以大局為重。他肯定那些新加入的勞工中有許多人不懂,那些人從未在冰天雪地里打過仗,不知道北國的冬季有一套獨有的生存方式。
或許他們覺得擠一擠,或者輪流休息休息也可以,但這樣不行。
陸北不會答應,他們還有很多戰斗要去面對,特別是現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可以奉獻,但不能被人要求奉獻,至少在戰斗上,那群人是無用的,是累贅。
很不想這樣評價,但在陸北眼中,他們現在的確是累贅。
風波平息后,大家都盡量擠一擠,睡在帳篷里躲避寒風吹襲,但仍然還有一百多號人只能坐在火堆旁,鋪上毛毯相擁著休息。
義爾格用幾條毯子給陸北搭建一個窩棚,面對旁人異樣的眼光,他惡狠狠的頂回去,安安靜靜蜷縮在陸北身旁,抱著懷中的布兜子。
取出手電筒,陸北照亮地圖,用工具測算位置。
聞云峰搬來幾節朽木丟在火堆里:“對不起,我應該早些勸阻的,而不是等支隊長你出面。”
“你發什么神經?”陸北抬頭看了他一眼。
“請問,那邊住著的同志,好像不是漢人?”
義爾格搶先回答:“是蒙人和其他游牧民,他們是一個多月前起義的興安軍,打起仗來賊拉狠。之前侯爾巴連長打仗最不要命,但現在是烏爾扎布連長,還有白吉臺他們。”
“是嗎?”
將地圖放下,陸北脫下義爾格的軍靴,讓他放在火邊烤一下。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臭味,陸北從背后的行軍包里取出一雙襪子,讓義爾格換上。
“這是你弟弟?”聞云峰好奇的問。
不懷好意的陸北笑著說:“我兒子。”
義爾格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他兒子,是警衛員。”
“哦。”
聞云峰打趣道:“我看陸支隊長倒像是你的警衛員。”
“這小鬼皮的很。”陸北笑著說:“是我從部落里把他帶出來的,別看這小鬼這樣,也是打過仗的老兵,打死過幾個日本兵?”
“一個。”
“那挺厲害的。”聞云峰豎起大拇指。
義爾格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算差的,那個田大哥和金大哥跟我一樣年紀的時候,已經打死好幾個了,特別是田大哥,就是昨天晚上的田瑞。
他是機槍手,打死的日本人少說都有二十來個,咱們五支隊頭一號機槍大王,連呂大哥都比不過他,人家還是他徒弟呢!”
“小家伙,你整天背著的是什么,晚上睡覺也不離手?”
“這個?”
“能告訴我嗎?”
扭頭看向陸北,后者還在低頭研究地圖,義爾格從懷中布兜套子里取出軍旗,當鮮紅的軍旗出現在聞云峰眼前,他知道為什么義爾格會貼身不離。
陸北抬手敲了義爾格一下,雙眼看向聞云峰,對方的眼神還在那面紅旗中無法自拔,眼眶不知不覺中濕潤起來。抱著步槍,聞云峰擦拭眼角的淚花,臉上猙獰的傷疤幾乎占據他小半張臉。
那道炮彈氣浪灼燒導致的傷疤,絕對不是新的,而是一道陳年舊傷。
似乎勾引起某些回憶,聞云峰只是喃喃低語:“真好,紅旗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