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山坐在椅子上,燭光映照下,他臉上沒有表情。
外屋響起腳步聲,一名珠圓玉潤的婦人端著茶幾,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孩,大概是他的妻兒。將茶水放在四方桌上,婦人欠身一禮,轉身帶著孩子離開。
瞧見這一幕,陸北立刻心領神會,這是要趕人走的意思,也是向自己的丈夫劉寶山示意,他有吃穿不愁的生活,也有妻兒老小。面對曾經的‘朋友’,要量力而行,切莫白白惹了禍事。
孫樹眼巴巴望著那兩名孩童,目中充滿羨慕和憐愛,若是沒有去年那件事,他的孩子已經降生。
溫柔鄉是英雄冢,這句話不假。
半晌過后,劉寶山輕輕地說:“以前我是為了幫我叔,現在看來不應該摻和這事,跟你們抗聯走的近的人,有幾個有好下場。”
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陸北說:“不跟我們走的近,那你離黃泉路也不遠。”
“你!”
此話一出,劉寶山坐如針氈,抬頭望向陸北那雙眼帶著絲絲殺意,而只是和陸北對視一眼,劉寶山便扭過頭去。他是個草莽英雄,但遠遠比不過尸山血海中殺出的狠人。
這話半帶勸阻,半帶脅迫,那意思很明顯。
他看見陸北一只手搭在腰間,從走進院內的那一刻,劉寶山就看見他右手垂在腰間,即使走路也不會帶擺動,那絕對是為了隨時以對危機才有的作態。
劉寶山:“媽拉個巴子。”
“我們抗聯是正義之師,這點你要明白。”
“這年頭只要腰里有槍,都說自己是替天行道。”
陸北點點頭:“我們抗聯就是替天行道的。”
深深看兩眼陸北,劉寶山將矛頭對準自己從小長大的孫樹,恨鐵不成鋼手指向他,如果不是孫樹透露情況,劉寶山不認為在深山老林活動的抗聯能找到他。
很快,劉寶山找到一個緩解尷尬的切入點。
“都沒吃吧,喝點?”
陸北擺擺手:“部隊有紀律,執行任務期間不得飲酒,不得拿老百姓一針一線。”
“我TMD也能叫老百姓?”
“當然,對待漢奸賣國賊,我軍一貫的政策是先禮后兵,頑固不化者當無情鎮壓。”
劉寶山指著自己鼻子氣急反笑:“我是漢奸賣國賊?”
“就看你怎么選了。”
這不像是勸化,更像是威逼脅迫,面對這樣的團結‘對象’,陸北態度十分強硬。支持抗日值得表揚,但不支持抗日,就不要怪他無情,甭管以前的事,他劉寶山一天披著偽軍的皮,陸北就要死死吃他一天。
老子國都快沒了,不狠一點,屁事都干不成。
很快,失去心理防線的劉寶山將所知道的情況全盤托出,四合場、吉成村各有一個連的偽軍駐守,白場子有兩個連的偽軍駐守鐵路要道。
王毛子屯駐扎有一個小隊日軍,當地還有日籍開拓團護衛隊,在太平川鄉和黑金鄉沿山各地都有開拓團武裝,每個開拓團擁有十名至二十名不等的護衛隊,修建有圍墻和炮樓。
作為本次冬季討伐的日偽軍主力,第四師團一個大隊和偽軍騎兵四十團,目前正在湯原縣內休整,據說關東軍內部訓練十幾支專業山地部隊,將用以進山討伐。
加大集村并屯力度,將分散至各地的村屯集合在一起,在公路沿線開辟居民區,以便日偽軍增援能夠快速抵達。
同時劉寶山還告訴陸北一個最新情況,日軍對偽軍們并不信任,每個‘部落集團’的偽警署只配屬三天的糧食,每支步槍配發五枚子彈、一顆手榴彈。每一枚子彈打完,都需要用彈殼向日軍指導官進行申請,避免因為儲備太多,而讓抗聯以戰養戰。
禁止老百姓進山砍柴、打獵,即使外出耕作,也只能攜帶一份口糧,部落集團內設立有‘公倉’制度,任何收獲都需要上繳,每一名老百姓只允許領取三天的口糧,并且還會有日軍指導官抽查。目前日寇正在組織森林警隊總隊,規模有一千余人,專門用于保護伐木工進山伐木,向老百姓按需發放。
并且下令,即使抗聯搶奪運糧隊將糧食帶走,他們將按區域劃分,搶走多少糧食,就少給老百姓發放多少。
要么讓老百姓餓死,要么抗聯別搶,敢搶就讓老百姓餓死。
實行連甲制度,一人抗日,十戶盡殺,檢舉一名抗聯,獎大洋十塊,檢舉一戶抗聯家屬,獎小米三十斤,鼓勵老百姓捕殺抗聯。
這是關東軍最新實施的‘治標治本’政策,手段十分歹毒。
······
將所知道的情況全盤托出,劉寶山只有一個要求。
從此之后,他不想與抗聯再有任何瓜葛,大家分道揚鑣。
“陸兄弟,還望相忘于江湖!”劉寶山拱拱手。
陸北拱拱手:“多謝。”
“不送!”
“留步!”
打量著用料極為扎實的房子,屋內有暖道,即使寒冬季節,在屋內生火的情況下,屋內也極為暖和。看來劉寶山的老丈人挺有實力,改天有空去跟他老丈人談談心。
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陸北心中莫名的心酸,作為曾經抗日山林隊的一員,劉寶山投降日寇獲得榮華富貴,有佳人相伴。而堅持抗日的同志們,在山里想吃飽飯都是一個大問題。
臨走時,劉寶山死死拽住孫樹的胳膊。
“兄弟,你干啥去,找死啊!”
孫樹掙扎著:“抗日!”
“抗啥日啊!抗凍就有你的份兒,跟哥哥我一起過日子,不說別的,一定給你說門親事,找一件好差事讓你踏踏實實過日子。
回頭我跟日本人說,他們不會降罪的。”
霎時,孫樹面色猙獰。
那觸犯了他的底線,經過思想改造之后,孫樹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抗聯戰士。他曾經也想踏踏實實過日子,有妻子,還有即將誕生的孩子,可一切都成為泡影。
“我讓你跟日本人說,老子有什么罪,抗日有罪嗎?”
孫樹嘶吼著,從臃腫的破爛棉襖中拔出刺刀,死死頂在劉寶山胸口,后者臉上露出惶恐而又震驚的臉。劉寶山想不明白,為什么曾經懦弱無剛的孫樹,會對自己拔刀相向。
“我TMD問你,抗日有罪嗎?”
“有罪嗎?”
陸北上前,握住孫樹的手:“停下,執行命令!”
雙眼猩紅的孫樹咬牙切齒,遵從陸北的命令將刺刀收起來,而劉寶山只是摸著剛剛被刺刀頂住的胸口,價值不菲的東洋綢面大襖被戳出一個洞,再深入半寸便能刺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