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冷清清,宋三一路小跑。
他的妹妹聽了半個晚上的槍炮聲,在院子里焦急等了半個晚上,看見三人重新回來之后,忍不住哭出聲。
“哥——!嗚嗚~~~”
“別哭,好好的,瞧見你哭我就心疼。”
兄妹二人抱頭痛哭,哭聲引得這座籬笆小院的主人出門查看,發現是自己侄子回來,連忙將四丫頭拉開。
表叔扯著死丫頭的胳膊:“三兒,你跑了就跑了,為啥還要回來看你妹子,這不禍害你妹子嗎?
丫頭有老叔照應,你放心虧待不了,日后婚嫁都有老叔照應。你入了抗聯就別回來,以后都別回來。”
“哥~~~,你別走,哥啊啊——!”
“別走,哥啊~~~”
“我不讓你走。”
宋四丫頭被表叔拽住雙臂,哭喊著想要兄長留下來,嘴巴被表叔的手捂住,誰也不知道附近鄰居聽見后是否會為了獎賞,偷偷跑去向日本人告密。
此時的宋三淚流滿面,僅此一去,來日相見時又是何日,來日相聚時應是何時?
他只能跪在地上向表叔磕頭,足足磕了三個響頭。
老叔布滿風霜的臉龐滑落兩道淚痕,扯住四丫頭的胳膊,含淚揮手讓宋三離開,扭過頭不忍心看。
“老叔,三兒這輩子沒什么能報答您的,也不信還有下輩子,轉世投胎當牛做馬就不說了,這輩子我玩命兒也得把小東洋趕出去!
給您老打下一個太平,讓您老安享晚年。”
“都是一家人,快走吧。”
宋三捂住淚流不止的眼,踏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陸北趕緊追上去,攬住他的肩膀,陪他往前繼續走。
看著含淚送走宋三的叔侄兩人,呂三思從口袋里掏出一些日偽鈔票,這些東西對于他而言用不著。
將鈔票放在地上,撿起一顆石頭壓住,呂三思抬手向泣不成聲的叔侄二人敬禮,回身追趕兩人。
呂三思追趕著兩人,在鎮子主干道上,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閃動,一瘸一拐赤腳往前走著。
“誰?站住!”
拉下槍帶,呂三思麻利的上膛。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繼續一瘸一拐往前走,夜風拂過吹起對方雜亂的短發,身上披著一件單衣,赤身裸體輕聲哭泣。
走在前面的陸北聽見呂三思的呵斥聲,拔出手槍遞給宋三,后者剛剛經歷過離別,但當摸到手槍之后屬于他的靈魂被喚醒。
陸北取下步槍上彈,快速靠在路邊房屋邊上,而宋三手持短槍快速跑到街面另一頭,三人立刻形成一個微弱火力射界網。
“站住!”
呂三思再次大喝,對方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著,嘴里喃喃自語。
“帶我走~~~”
“什么?”
“帶我走。”
“姑娘,你大晚上穿成這樣想干嘛,快點回家去。”
那人癱坐在地,歇斯底里的哭喊:“游擊隊,帶我走,把我帶走吧。我實在已經無法忍受。
求你們,求你們帶我一起······”
那人說話聲越來越低,最后只剩下無言的哭泣。
看見那人是誰后,陸北退下子彈站起身。
“黃扒皮家的閨女,今年才十六歲,被她爹綁了送給偽滿特務取樂,是個可憐人,把槍放下吧。”
跟見鬼似的,呂三思愕然扭頭看向陸北:“親閨女?”
“那你瞧見窮苦人家閨女長的這么白凈?”
“畜生!這是親爹能干出來的,畜生都不如!”
一旁的宋三皺起眉頭,將手槍退膛后還給陸北,總覺得他這話里有話,自己妹子雖然瘦了點、黑了點······
糾結萬分,呂三思皺著眉,但看見女孩披著單衣,連忙從行軍背包里取出軍服遞給她。
“你先把衣服穿上,咱們有話慢慢說。”
接過衣物,女孩緩慢的穿上,提著肥大的褲子站起身。
忽然,眼神狠狠盯著陸北。
“為啥不殺了那個老畜生?”
張大嘴,陸北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麻煩事讓上級解決去,自己就一大頭兵,少摻和為好。
回到東門入口處,全團將士都已經整理好物資裝備,團長馮志剛正在跟鳳翔鎮的地下抗日農會負責人商討問題,將繳獲而來的一批武器彈藥提供給農會救國隊。
張威山站在木墻樓子口來回踱步,陸北歸隊后向他敬禮,隨后扛起屬于自己的一袋白面。
“呂大頭呢?”
陸北指了指身后,沒解釋。
等了一兩分鐘,只見呂三思和宋三兩人過來,身后跟著女孩,對方提著肥大的褲子一瘸一拐走來。
呂三思硬著頭皮向馮志剛匯報前因后果,看著慘遭侮辱的女孩,對方強烈要求加入抗聯,馮志剛知道如果將她留在鳳翔鎮,估計又會被她爹送去取悅其他人。
“歸隊吧,給她找雙鞋子,山路不好走,你多照顧點。”
“是!”
隨后,馮志剛一聲令下,全團在經歷戰斗后,休整不足一個小時開始啟程,返回位于湯原的根據地。
那是一條相當遠的路程,足足需要走上好幾天才行,期間還要防備日偽巡山隊的搜索,期望女孩能夠有毅力走完。
這次戰斗十分利落,沒有給敵人反應時間,偽軍軍營和自衛團尚在睡夢中便被繳械,攻占鎮公所時遭到零星反擊,有一位同袍中彈犧牲,尸體草草掩埋在鎮子外的山坡。
走了兩個多鐘頭,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
長長的隊伍,數十匹馱馬,這倒不像是一支軍隊,像是一支西南大山中的武裝馬幫。長途奔襲加上戰斗,顧不得休整太多時間,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之色,激蕩的勝利豪情讓疲憊減弱幾分。
沒人知道身后是否有日軍的追兵,若不能趁早進入深山密林,一旦日軍銜尾而至,無疑會是一場慘烈的阻擊逃跑,丟下一切妨礙逃跑的東西。
扛著一袋子白面,陸北時不時回頭看,身后呂三思帶著那女孩已經落在隊伍尾巴。
呂三思不僅要背負數支步槍,還扛著一箱子子彈,并且需要分心照顧那名神情懨懨的女孩。
“她有爹,用不著你給她當爹噓寒問暖,倒了八輩子血霉遇上你。”
女孩抬起頭,眼神不善看向陸北。
呂三思寬慰道:“他在說我呢,別理他。這小子之前跟你一樣,要不是遇見隊伍,這會兒還在監獄里蹲號子呢。”
“咦——歪!”
陸北特意拖長尾聲,這是南方某個省怪嗔取笑某人才會發出的聲調。
“說的好像就我一個人蹲號子,某個招風耳貌似跟我蹲同一個牢房。”
“去去去,滾蛋!”
調侃幾句,陸北轉身繼續跟著隊伍往前走,依舊時不時回頭查看一眼。
呂三思溫聲說:“咱們得加快腳步,不然就落后太多了,堅持下去。”
“嗯~~~”
女孩聲如細蚊點點頭,怯懦的問:“他也是被游擊隊救下來的?”
“可不是,別看這小子有時候說話陰陽怪氣,但心還是不錯的。被咱們隊伍救下來之后,參加各種戰斗都很英勇,是咱們隊伍上的優秀戰士。”
“聽口音他好像不是咱們東四省的。”
呂三思解釋道:“小陸是南方人,以前在南方舊軍隊當過兵,因為國民政府不允許老百姓抗日,便孤身一人從南方跑來東北參加抗聯。
你瞧,可見抗日是全國各界人士都支持的,以后也會有越來越多來自全國各地青年加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