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選擇進攻,那就只有圍困等待援軍,奔襲而來的興安軍騎兵也是開始野炊。比起抗聯的伙食,興安軍的伙食,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日軍頓頓大米白面使勁造,但興安軍配給的糧食是小米和高粱,軍官和士兵伙食也不一樣,他們可不講究什么官兵一致。軍官們吃肉罐頭,甚至有水果罐頭,而興安軍士兵只能吃雜糧,跟日軍的騾馬伙食差不多一個檔次。
伙食問題一直伴隨著偽軍,早在諾門罕戰役期間,興安軍、偽滿軍就因為與關東軍的伙食差異過大而產生嚴重問題,直到現在日寇高層也沒有改,或者說根本沒意愿去改。這是仆從軍的一貫問題,后世半島某個國家也遺傳這一問題,日軍沒把仆從軍當人,沒有經歷軍隊改革的偽軍們也沒把士兵當人。
東北的夏夜,天黑時間很晚,大致到七點或者八點左右才會徹底天黑。
趁著有時間,騎兵隊的幾個干部一邊吃飯,一邊開個碰頭會。
“對個表。”
“四點一十三。”
老侯說:“現在距離天黑尚且還早,敵人的援軍肯定會在天黑前趕到,這對我們很不利。咱們的任務是堅持到天黑后突圍,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說一說。”
“死頂唄,還能怎么辦。”包廣扒拉著粉條子。
“死頂之后呢?”
“撤啊!”
翻了個白眼,老侯面對鋁制飯盒里的豬肉粉條子食欲并不大:“撤退也得講究一個有序,總不能一股腦全撤出去,總得留下人斷后。若是敵人追擊,必須有人牽扯住。
死頂到天黑,等天黑之后包廣你帶人先撤,我帶一小部分人留下來牽扯住敵人。”
“我不懂騎兵指揮,萬一你死了,誰來指揮騎兵作戰?”
“這不有一個騎兵學校畢業的。”老侯指向烏爾扎布。
“我負責斷后掩護吧!”
烏爾扎布小心翼翼將剩下半罐子蘸醬放進行軍背包中,用布條捆扎結實,準備留著下一頓。
此話一出,兩人紛紛向他投去目光。
“怎么?”
感受到莫名的敵意,烏爾扎布說:“懷疑我會投降,別想太多。我認定的事情不會改,現在我連佛爺都不信了,改信馬老爺。
讓我留下來斷后掩護,那幫子人跟我認識,說不定會放我一馬,不會追的太死。說真的,我留下來斷后掩護。”
“你憑什么留下來斷后掩護,有資格嗎?”
轉身,烏爾扎布從腰間隨身的個人挎包里取出一張紙,鄭重的交給包廣。
“這是我的申請書,現在算是火線了吧,希望組織能夠同意。”
接過申請書,包廣看了一眼:“說笑的吧?”
“你們什么時候見過我說笑?”
“認真的?”
“當然。”
整理著個人物品,烏爾扎布將目光從兩人身上挪開,裝作一副很忙碌的樣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當做毫不在意,實際上他很在意包廣會不會同意他的申請書,眼睛的余光一直往那張紙上瞥。
他低著頭整理散落的子彈,將子彈壓入彈夾:“我加入抗聯小一年了,說實話一開始我就憋著一口氣,想跟王爺們對著干,不服氣為啥受苦受難的都是我們窮人,無論是北洋軍還是國民軍,還是日軍,到頭來老爺們還是老爺,老百姓連點指望都沒有。
我知道你們會說,才小一年,能有什么理想和信仰可言,但我服抗聯,也服組織。說真的,我做夢都夢到咱們能趕走日本人,各民族的老百姓都能安安穩穩生活,沒有壓迫。
這一路上,我跟著抗聯也算行千里路了,自古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沒讀過萬卷書,但勉強行了萬里路。咱遇見的蒙人,當咱敵人的不少,當朋友的沒幾個,有時候我都覺得丟人。”
包廣說:“你要是覺得丟人,我得找根繩子吊頸。”
噗嗤一笑,好了。
大哥別說二哥,這實在不是什么能夠當談資的事情。
剩下的時間相當漫長,四個小時,這四個小時會讓人體會到什么是一分一秒的難熬。敵人的進攻沒有發起,誰都知道將會有數千敵軍趕來,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黃昏之時,在瞭望塔上放哨站崗的觀察手看見,在草原上一條土路上,一隊日軍趕來,少說也有兩三百人。馬不停蹄趕來,在抵達后就開始將各種戰斗物資丟下,迅速做好戰斗準備。
遠處地平線上,那邊人馬晃動著,但他們并沒有進攻。
或許覺得不保險,這是在五支隊兵臨呼倫貝爾草原之后,他們第一次包圍住抗聯部隊,且是成建制的騎兵部隊,以往日偽軍吃了很多虧,都是在抗聯騎兵身上。
烏爾扎布找到老侯,跟他談論起未盡的事情:“得讓我留下斷后掩護,來這里是我的主意,我得負責到底,證明這項命令的正確性。
兄弟們都服你,但不服我,說真的,我沒法像你一樣。你豪氣干云,是正統的蒙人老爺們兒,在草原長大。可我不是,你不會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長大,馬廄、廚房、那是奴隸待的地方,少爺們吃的圓乎乎上馬都費勁,王爺不是正統即位的,他看上我所以我才能去學堂。”
“你想說什么?”
“以往什么事我都是被動的接受,小時候王爺問我想干啥,我額吉教我說孝敬王爺,我就跟著說。阿克察他們問我要不要加入抗聯,我心里不得勁,我就跟著抗聯走。
現在,我自己選一個,以我的絕對忠誠發誓。”
聽的莫名其妙,老侯懶得跟他計較:“想死的人多了,知道為什么老兵不怕死,因為打這種仗,死掉的人才是最心安理得,最痛快的。
你想說的話太多了,先想好自己要說什么再找我。”
說罷,老侯拎著步槍走去圍墻后另一個射擊點巡視。
愣神片刻,烏爾扎布追上去,握住他的手臂。
“我說了很多廢話,現在我想說實話。”
抬手看了眼腕表,老侯說:“長話短說。”
“我想死,這種仗我打不下去了,我想死個痛快。你說的對,沒人跟你一樣打了十年還想著打,你簡直是個怪人,這種仗打了十年都要打,我打不了。
小一年,只是小一年我就不想打了,但我不想投降也不想離開你們,所以~~~”
老侯替他補充完:“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戰死疆場,這樣無愧于國、無愧于民?”
一下,烏爾扎布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失神落魄。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