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之中,那令人窒息般的死寂終于被打破,隨之而來的是如釋重負的嘆息和難以抑制的低聲議論。
此刻真相大白,哪里是什么萬毒門心血來潮、幡然悔悟?
分明是有一股強大的正道力量以雷霆萬鈞之勢犁庭掃穴,將這魔窟連根拔起,強行“改邪歸正”!
接下來眾人心中驚駭于這月泉門展現出的可怕實力。
能悄無聲息地誅殺三大魔頭,并將其門人收服得如此服帖。
這“月泉門”不簡單!
“一家正道鄰居,好啊!”這念頭在李長青心中瘋狂滋長。
與魔門為鄰,終日提心吊膽,不知何時便會遭了毒手。
而正道至少講規矩,明面上不會肆意妄為,行事總有章法可循。這對于青木宗這等小門派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想到此處,李長青不再猶豫,當即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袍,朝著上首的寶樹真人與火云門主鄭重抱拳,聲音清晰地說道:“寶樹真人,火云門主!我青木宗雖是小門小派,力微勢薄,但今日見月泉門滌蕩邪魔、匡扶正道之壯舉,深感欽佩!我宗愿與月泉門修百年之好,永為睦鄰!”
他這一帶頭,仿佛點燃了導火索。旁邊幾個早已坐立不安的修仙家族代表也爭先恐后地站了起來,語氣更為熱切甚至帶著幾分急切:
“我等家族愿附驥尾,歸附月泉門,從此愿為門下附庸,供其驅策!”
“懇請真人、門主收留!”
場面一時間變得頗為熱烈。
彭臻面帶慈悲微笑,輕輕頷首:“善。諸位道友深明大義,我月泉門廣結善緣,自是歡迎之至。”
身旁的彭家炎亦洪聲笑道:“哈哈,睦鄰友好,共襄盛舉,自然是歡迎之至!”
然而,就在這片看似其樂融融的氣氛中,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
“恭賀真人、門主開宗立派……只是……只是我等有一事不明,斗膽請教,”一位小家族族長斟酌著詞句,“不知寶樹真人與火云門主,承襲的是哪一脈正道道統?這正道玄門之中,似乎……似乎并未聽聞有哪家正宗是這般半僧半俗、佛道同修的路數?”
此言一出,剛剛熱絡起來的氣氛仿佛被澆了一瓢冷水,瞬間又安靜了幾分。眾人目光閃爍,心中再次打起鼓來。
這正是正道仙盟的規矩所在。一個正宗的正道門派,絕非憑空冒出,其功法、戒律、行事原則,必有其源頭傳承,往往師承于某家聲名顯赫的大派或隱世高人。
這層關系不僅意味著功法純正,更是一種無形的約束和擔保——若其門下弟子日后在外為非作歹,苦主至少還能找到其“上宗”去說理告狀,這便是名門正派往往不敢肆意妄為的根由之一。
若無這層道統承襲,那便如同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即便今日說得天花亂墜,也需門下弟子數百年如一日地謹言慎行、積攢善功,才能慢慢建立起口碑,真正被周邊勢力所接納和認可。
面對這個直指核心的尖銳問題,彭臻依舊那副淡然超脫的模樣,他微微一笑,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諸位道友稍安勿躁。此中淵源,一時難以盡述。待吉時一到,大典正式開始,一切自有分曉,屆時諸位心中自然會有答案。”
他的語氣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反而讓提問者不好再繼續追問,只得將滿腹疑惑暫時壓下,心中卻對即將開始的大典更添了幾分好奇與期待。
……
吉時已至,鐘磬長鳴。
莊嚴肅穆的樂聲回蕩在映月山間,那鐘聲洪亮清越,隱含佛門梵音般的洗滌之力,而磬聲則清冽悠揚,又透著道門特有的清靜無為之意。
這奇特的組合,讓在場所有賓客都不由自主地收斂心神,肅然起敬。
大典儀式正式開始。
流程古樸而隆重,既有道門的焚香祭天、誦念祝文,又有佛門的灑凈祈福、唱誦偈陀。
寶樹真人主持大局,他舉止從容,時而結出道家法印,引動周圍靈氣清正平和;時而又口誦佛號,指尖流淌出柔和純凈的佛光,雖不強烈,卻意境高遠,令人心生敬畏。火云道人彭家炎則從旁輔助,更多展現的是純正渾厚的道家真元。
這場面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心中那點疑慮非但未能消除,反而更深了。這月泉門的根腳實在太過奇特,竟能將佛道兩門的儀軌如此和諧地融于一體,且絕非徒具其表,那流露出的道韻佛光皆做不得假。他們究竟師承何方?
“怪哉,怪哉……老夫修行百載,從未聽聞哪家正道是如此路數?”
“莫非是某位兼修佛道的大能所傳?”
“可這等人物,為何偏偏選在這萬毒門的舊址開宗立派?”
臺下竊竊私語,猜測紛紜,卻誰也說不出了所以然來。
就在此時,一道璀璨的流光如同經天長虹般劃破天際,其勢凌厲無匹,其意卻中正平和,帶著毋庸置疑的名門氣度,穩穩地落在會場前方。
光芒斂去,現出一名身著玄劍門核心弟子服飾的修士,其衣角繡著的徽記,赫然是玉簫州玄劍門的標志!
那修士姿態不卑不亢,朗聲道:“玉簫州玄劍門楚家,欣聞月泉門于此地開宗立派,滌蕩妖氛,重整山河。我家楚瑤真人特命在下送來賀儀,恭祝月泉門道運昌隆,永為正道楷模!”
說罷,奉上一只玉盒,盒蓋微啟,便有精純劍意與藥香同時溢出,顯然并非凡品。
“玄劍門楚家?!”
“竟是玉簫州的那個玄劍門?!”
“這月泉門竟與楚家有關聯?!”
場內頓時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目光在玄劍門使者、寶樹真人和火云門主之間來回逡巡,先前所有的猜測仿佛瞬間找到了方向。
“難怪!難怪有如此氣象,原來是背靠玄劍門這棵大樹!”
“是了!定是玄劍門哪位高人在此另辟別府,或是其門下弟子外出開創的基業!”
“這就說得通了!唯有玄劍門那等巨擘,方能如此輕易鏟除萬毒門!”
李長青心中也是豁然開朗,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看來這月泉門,根腳恐怕就在玉簫州玄劍門!
眾人還未從玄劍門賀禮帶來的震驚中平復,天邊異象又生!
只見西方天際祥云繚繞,一道澄澈柔和的佛光宛若天瀑般傾瀉而下,將整個映月山籠罩在一片祥和的輝光之中。
空靈縹緲的梵唱隨之響起,不似人間音律,卻聲聲入耳,滌蕩心神,令人雜念頓消,頓生寧靜之意。
這等異象必是金丹真人無疑!
佛光之中,一位女尼翩然而至。她身著月白僧衣,體態清瘦,雖無青絲,卻更顯寶相莊嚴。她手持一柄古樸的九環錫杖,每一步落下,腳下便自然生出一朵虛幻的蓮花法印,托著她緩緩行來,宛如菩薩臨凡。
她聲音清越而溫潤,如同玉磬輕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中州大昭寺,感念此地邪祟盡除,慈悲之光重現。聞寶樹道友于此地開辟清凈道場,導引迷途,廣種善因,實具無量功德。貧尼凈璃,奉上薄禮,愿月泉門法脈綿長,如明月映泉,清凈無垢,普度一方。”
……
青木宗,議事堂。
李長青風塵仆仆地站在堂下,臉上雖帶著倦色,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仍沉浸在數日前那場大典帶來的巨大震撼之中。堂上,宗主文修暨和幾位核心長老的目光盡數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關于落魂嶺之行的最終匯報。
“宗主,各位長老,”李長青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我們全都想錯了!那月泉門,根本不是什么萬毒門改頭換面,也絕非無根無萍的散修小派!”
他話一開口,便讓整個議事堂安靜了下來。
“其根基之深厚,背景之驚人,遠超我等想象!”李長青語氣篤定,開始詳細敘述,“開派大典之上,那寶樹真人與火云門主主持儀式,功法氣息純正無比,一者隱含佛門慈悲真意,一者彰顯道門剛正凜然,卻配合無間,當時便讓我等參會者疑竇叢生,猜不透其跟腳。”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回憶之色,聲音不自覺地抬高:“然而,就在吉時,兩家……兩家巨頭竟先后遣人親臨,送上重禮!”
“先是玉簫州玄劍門楚家!”李長青語氣無比肯定,“派了核心弟子,持楚瑤真人的名帖賀儀而來,賀詞中明確認可其‘滌蕩妖氛、重整山河’之功,言辭間頗為親近!”
此言一出,堂上幾位長老已是面露驚容,彼此交換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玄劍門楚家,那可是他們需要仰望的龐然大物。
不等他們消化這個消息,李長青接下來的話更是石破天驚:“玄劍門的人還未退下,中州佛門圣地——大昭寺的凈璃法師,竟也親臨現場!”
他仔細描述了凈璃法師步步生蓮的寶相莊嚴,以及那串蘊含著磅礴溫和佛力、足以鎮壓一脈氣運的沉香念珠賀禮。
“凈璃法師親口所言,是感念其‘開辟清凈道場,導引迷途’,并代表大昭寺祝愿月泉門‘法脈綿長,清凈無垢’!”李長青越說越激動,“宗主!凈璃法師對那寶樹真人的態度甚為贊許,其半僧打扮與一身精純佛門修為,根源定然就在大昭寺!而那火云門主,必是玄劍一脈的真傳!”
他看向堂上已聽得目瞪口呆的眾人,說出了自己以及所有參會者最終的推斷:“現在螟州各方都已認定,這月泉門,絕非尋常!極有可能是玄劍門與大昭寺這兩大正道巨擘,一佛一道,聯手在此布下的棋子!其根腳之深,實力之厚,遠超我等先前最樂觀的預估!”
李長青最后總結道,語氣中充滿了慶幸:“宗主,我等之前所有擔憂,皆可放下。與此等背景通天、根正苗紅的正道新貴為鄰,非但不是禍事,反是我青木宗之幸事!他們行事講規矩、重道義,遠非昔日萬毒門可比。我等當時便已代表宗門,表達了結盟修好之意,如今看來,這一步真是走對了!”
堂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文修暨宗主與幾位長老面面相覷,臉上早已沒了之前的猜疑與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震驚與恍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后怕與慶幸。
……
月泉門的開派大典,于螟州地界雖稱得上是一樁盛事,引得周遭勢力側目震動,然則放眼廣袤無垠的修仙界,卻不過如同瀚海微瀾,僅泛起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氣泡,并未引起多少真正的關注。
崇德派,影堂。
此處深藏于山腹秘殿之中,終年燈火幽暗,唯有無數記載著信息的玉簡符書在法陣微光中無聲流轉,仿佛一座冰冷而高效的情報熔爐,晝夜不息地收羅、梳理著來自天下四方的消息。
關于螟州月泉門成立的消息,便是在其開派大典后的第二日,便已通過隱秘渠道傳遞至此,其效率之高,堪稱驚人。
一名面無表情的影堂執事拿起那枚記載著相關情報的玉簡,神識掃過:“……月泉門占據原萬毒門根基落魂嶺,更名為映月山。未行大肆屠戮,反以強力手段收服殘余,迫其轉修正道功法……立派大典之上,有玉簫州玄劍門楚家及中州大昭寺遣使贈禮,疑與兩家道統有涉……”
執事看完,臉上并無絲毫波瀾,隨手便將玉簡歸入“乙柒”類書格之中,與其他數十枚標注著各地動向的玉簡并列。于此等規模的影堂而言,一個新宗門的崛起,除非直接牽扯到宗門核心利益,否則并不值得投入過多關注。他們眼下有更緊要的目標。
紅珠商會,彭氏家族!
這個勢力遍布天元大陸超過三十個州陸的大型商會,就在約兩個月前,如人間蒸發一般。其名下諸多產業被以驚人的速度秘密拋售變現,核心人員則仿佛化入清風,消失得無影無蹤,未留下任何明確的去向線索。
方才那名執事處理完“月泉門”的玉簡后,依例將其副本送至一位面色沉凝、目光銳利的黑袍管事案頭。
黑袍管事指節輕輕叩擊著玉簡,沉吟片刻。
月泉門與玄劍門、大昭寺的關聯讓他略有遲疑,這等背景看似與彭氏家族難以扯上關系。
“可能性甚低……”他低聲自語,指尖劃過玉簡上“月泉門”三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然,事有反常即為妖。彭家余孽與紅珠商會消失的時間點未免有些巧合……不可不察。”
寧錯查,勿放過。這是影堂的行事準則。
他隨即屈指一彈,一道靈光符詔飛出,沉聲下令:“遣兩名‘幽影’,潛入螟州月泉門。詳查其根基底細,尤其留意其門內人員過往來歷,以及與商貿往來之異常處。”
數日后,兩名經過精心偽裝、身份毫無破綻的崇德派暗子,便通過不同途徑,成功混入了初建不久、正廣納人手的月泉門。
他們潛伏下來,在日常勞作、閑談交際中,狀若無意地打探著消息。
“這位師兄氣象不凡,不知此前在何處修行?”一名暗子與一名看似資歷較老的門人攀談。
那門人略顯得意,又帶幾分唏噓:“唉,不提也罷,以前就在這落魂嶺上混口飯吃,跟著……呃,舊主做些不上臺面的營生。”他含糊其辭,顯然對萬毒門的過去難以啟齒。
另一名暗子則故意與一些負責采買雜役的弟子套近乎:“道友們行事頗為干練,可是以前常在外行走?”
一名弟子一邊清點物資一邊隨口答道:“是啊,以前跟著頭兒天南地北跑,做些小本買賣,賺些辛苦靈石。”
“哦?不知是哪個商會?說不定我還聽說過。”暗子順勢追問。
那弟子卻搖了搖頭,打了個哈哈:“嗨,哪是什么正經商會,就是幾個熟人湊一起糊口罷了,名號都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