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木逢春離去后,彭家炎眉頭緊鎖,聲音壓得極低,卻仍掩不住語氣中的焦灼:“玄魚!你怎可未經家族商議就擅自應下?這等大事……”
彭玄魚反手按住弟弟的手腕,嘴角輕輕一撇:“我哪里答應了?”
彭家炎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虛與委蛇?”
“呵呵……”彭玄魚輕笑一聲,“難不成還跟他們硬碰硬?再說……就算我二人真加入這藥王谷,也未必是壞事。”
“你要去便去,我絕不會加入。”彭家炎語氣堅決。
彭玄魚神色稍斂,低聲道:“此事關系不小,終究還是要稟報大長老,請他定奪。”
彭家炎點了點頭,二人不再多言,迅速朝著紅珠商會的方向快步走去。
紅珠商會的臨時鋪子前,早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眾人皆是聞風而來,目標一致便是剛剛兩人當眾煉制的“五毒碧髓丹”。
兩人借助煉丹大會無疑將這冷門丹藥推至風口浪尖。
此刻前來之人,不是急切求丹,便是試探能否購得丹方。
掌柜洛青青立于人群之中,聲音清亮卻不容置疑:“此乃獨門丹方,絕不外售。丹藥三千靈石一枚,貨真價實、只收成本,只為打響名號。每一枚皆由兩位煉丹大師親手煉制,藥力有保障,機不可失!”
兩人見門前擁擠不堪,便悄然繞至鋪后。卻見后方陣法嚴密、禁制全開,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只得在外靜候。
透過隱隱波動的禁制光幕,可見內有兩人正在交談。一人身形挺拔、氣度沉凝,正是大長老彭臻;另一人則身形曼妙,雖只見輪廓,卻可辨是一位風姿出眾的美艷女尼。
臨時設置的陣法之中……
彭臻與凈璃法師相對而坐。
她一身素色僧袍也難掩其清麗容姿,反而更添幾分出塵之氣。
“幼薇……”彭臻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
“彭施主,”凈璃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逾越的疏離,“貧尼凈璃。”
彭臻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數年不見,何至于此?你可知……”
“前塵舊事,如露亦如電,早已了卻。”凈璃打斷他,目光清澈,不見波瀾,“彭家昔日助益,貧尼銘記于心,然既入空門,塵緣已斷。施主今日尋來,想必并非只為敘舊?”
彭臻沉默片刻,不再繞彎:“確有一事相求。我聽聞大昭寺有一門秘傳功法,名為《青蓮梵心訣》,乃木系至高佛法,修至大成,可凝‘清凈蓮臺火’……”
他頓了頓:“此火中正平和,蘊無限生機,于煉丹一途有神效,尤擅滋養靈藥、提升丹成品質。若能借此火煉丹,此次大會我必能……”
“施主。”凈璃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青蓮梵心訣》乃我大昭寺不傳之秘,非寺內真傳弟子,絕不可外傳。此規鐵律,貧尼萬萬不敢違背。還望施主見諒。”
“幼薇!我并非索要全篇,只需一縷火種感悟……”彭臻言辭懇切,甚至已經叫了她的俗名。
凈璃卻已后退一步,再度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此路不通。塵緣已了,還望真人稱我凈璃法名。”
言罷,她不再給彭臻任何開口的機會,轉身離去,素色僧袍拂過門檻,身影迅速消失在院外光影之中,只留下彭臻一人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心中五味雜陳。
就在這靜默之時,彭臻身后光影浮動,一個與他形貌幾乎別無二致的男子悄然浮現。此人周身環繞著精純而蓬勃的木靈氣息,正是他以山精木魈與自身精魂祭煉而成的護法金剛。
那護法金剛神情靜默,抬手攤開掌心——一團清澈澄凈、仿佛蘊含無盡生機的火焰正靜靜躍動,正是佛門秘傳的清凈蓮臺火。
“《青蓮梵心訣》?大昭寺不傳之秘?”彭臻心中冷笑。
他早就已經通過“心魔喬幼薇”得到了這門功法。莫說是《青蓮梵心訣》,哪怕就是《十方地藏本愿經》這等更深奧的佛門經典,彭臻手中也存有副本。只不過他主修道家功法,實在沒有多余精力去兼修這些佛門秘術。
前兩日,彭臻才與“心魔喬幼薇”在此地暗中相會。從她口中得知,“凈璃”已成功修成“清凈蓮臺火”。此火乃是佛門中罕見的煉丹奇火,更是極其珍貴的木屬性靈火。彭臻對此大感興趣,便讓“喬幼薇”暗中渡給自己一縷火種,以便感悟其中玄妙。
出乎意料的是,彭臻這尊以木魈煉化的護法金剛,對天下木系道法有著天然的親和與悟性。清凈蓮臺火本身亦是木中靈火,護法金剛只是持握片刻,細細感應其中能量律動,便已自行推演出凝火之法,運轉由心。
彭臻原本打算借此火之助,在藥王谷煉丹大會上嶄露頭角。
可這火終究來自大昭寺,更與凈璃——或者說,與她的心魔——牽扯極深。
未經她當面準許,彭臻若擅用此火,于情于理皆是不該,更可能為她招來寺中戒律嚴懲,甚至還會暴露心魔的存在,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彭臻長長嘆了一口氣,看來在此番煉丹大會之上,他是無法動用這清凈蓮臺火了。
就在這時,彭臻注意到禁制外兩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家族后輩彭家炎與彭玄魚。
他這才恍然想起,今日原是兩人參加煉丹大比之期,于是連忙揮手解開禁制,招他們進來。
“比試結果如何?”彭臻開口問道。
彭玄魚上前一步,語氣中帶著幾分自信:“第一輪比試已結束,進入前十應當不成問題。”
彭臻頷首,露出贊許之色:“不錯。”
彭玄魚卻話鋒一轉:“不過還有另一事需向大長老稟報……”
隨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木逢春招攬他們的事詳細道來。
彭臻聽罷,并不意外,緩緩道:“丹樞靈火……這等寶物,藥王谷自然不愿外流。此番之所以拿出來,恐怕也是迫于其他門派壓力,不得不作出讓步。”他目光掃過二人,問道:“你們自己有何打算?”
彭玄魚一咬牙當即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想加入藥王谷!我是水木雙靈根,修的是醫道,善于把握靈草藥性。可無論是筑基真火還是地火,都難以如我所愿地精準提煉藥性,唯有借助家炎的無相火方能成事。若我能得到丹樞靈火,定能將醫道徹底融入丹道,煉丹造詣必能大幅提升!”
他語氣堅定,繼續說道:“我若入藥王谷,絕不會忘記家族多年培育之恩!”
彭臻微微點頭,轉而看向彭家炎。
彭家炎神色平靜:“我當然是留在家族,哪里也不去。”
彭臻目光再次落回彭玄魚身上,沉吟片刻后說道:“我們彭家早年依附崇德派,如今既已獨立,說不定能藉你之緣,轉而依附藥王谷,成為其麾下的修仙家族。這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彭玄魚面露喜色,鄭重一禮:“多謝大長老成全!弟子絕不忘記家族之恩!”
彭臻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沉聲道:“既然如此,你便安心準備第二輪比試。務必全力以赴,拔得頭籌——那丹樞靈火,唯有魁首方有資格獲取。”
得到彭臻的首肯后,彭玄魚整了整衣袍,神色從容地前去尋那位藥王谷執事木逢春。
他步履沉穩,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見得意,也不顯卑微,一如他平日那般溫潤知禮。
見到木逢春后,彭玄魚拱手一禮,語氣誠懇卻不失氣度:“木執事,晚輩已征得族中同意,愿加入藥王谷修行。”他略作停頓,又平和地補充道:“只是此番僅我一人前來,族弟彭家炎另有打算,還望執事諒解。”
木逢春聽罷,撫須一笑,眼中閃過幾分賞識:“無妨,無妨。你能做出如此明智的選擇,足見是個識時務的俊杰。放心,既入我藥王谷,斷不會虧待于你。”
他語氣熱絡,帶著一絲意味深長,“谷中資源豐厚,日后你自會明白,今日的選擇是何等正確。”
說罷,木執事便親自引著彭玄魚穿過人群,前往拜見此次藥王谷帶隊前來的古云真人。
真人正于臨時落腳的精舍中靜坐,須發皆白,目光卻清亮如泉,周身氣息沉靜似古松深潭。
木逢春上前恭敬稟報,古云真人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彭玄魚身上,細細打量。彭玄魚不慌不忙,再次行禮,姿態從容,應對得體。
當古云真人探知他身具水木雙靈根時,那平靜無波的面容上頓時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欣慰之色。
真人嘴角含笑,緩緩道:“好,甚好。水木相生,溫潤滋養,正是煉丹培藥的上佳資質。此次大比之后,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可拜入我門下修行。”
彭玄魚心中一定,面上依舊保持著恭謹與感激,深深一揖:“多謝真人厚愛,玄魚定不負所望。”
有了彭玄魚暗中投奔藥王谷這一層關系,他雖表面仍以紅珠商會的散修身份參賽,實則早已與古云真人有了師徒之實。
古云真人甚至以指點為名,私下傳授了他兩手法藥王谷獨有的控火凝丹之術。
這一切進行得隱秘,彭玄魚心領神會,在公開場合依舊與彭家炎同進同出,言行謹慎,不露絲毫破綻。
一個多月以后,幾乎所有的散修煉丹師都已經登臺煉丹,可除了彭玄魚與彭家炎兄弟二人,再無驚才絕艷之人。
藥王谷當眾宣布,只有他們兩人有資格晉級前十,理由自然是扎實的功底、創新的丹方以及臨場不亂的心性。
散修與中小門派修士對二人暗暗敬佩,將他們視作了榜樣,這些弟子也紛紛祝賀他們,希望他們能夠打敗那些大派子弟,取得魁首。
筑基級別的煉丹大會已經去了兩個名額,接下來便是重頭戲,由各大門派精心培養的筑基期修士依次登臺,展示其獨門丹方與精妙煉法,爭奪剩下的八個名額。
散修們皆凝神屏息,目不轉睛,深知此等觀摩學習的機會千載難逢。
他們早已明了自身不過是這大會的陪襯,之所以遲遲不離,便是為了親眼見識各大宗門秘而不宣的煉丹絕藝,若能從中悟得一絲半縷,于自身修行亦是莫大助益。
此刻,各大門派的筑基期煉丹高手相繼登臺,一展崢嶸。
南無門的僧侶以佛門心火煅藥,莊重祥和;玄劍宗弟子則以劍氣萃取藥性,剛猛凌厲;神兵門更是別出心裁,竟以煉器之法融于丹道,剛柔并濟……各家手段紛呈,令人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然而,真正將全場氣氛推向高潮的,卻是崇德派丹火真人門下那對名震一方的師兄妹——秦墨與蘇敏敏。
二人聯袂登場,一個清冷如墨,一個靈動似水,氣質卓然,相得益彰。但見他們配合無間,一人精準控火,調控陰陽;一人妙手投料,分毫不差,整套動作如行云流水,儼然蘊含著某種玄妙的道韻。
他們所煉之丹更是驚人名為“玄水洗靈丹”,號稱能洗練法力、夯實道基。
其煉制法門極盡刁鉆,一反常理以玄水為基,萃取水火相濟之妙義,最終竟舍火求水,以無上秘法凝水成丹!
丹成之際,爐中不見半點熾焰,唯有氤氳繚繞的清涼水汽彌漫開來。
數枚湛藍如玉、圓潤無瑕的靈丹在霧氣中靜靜懸浮,異香撲鼻,道韻自生。
以水成丹,徹底顛覆煉丹常理,其構思之奇、手法之妙,瞬間震撼全場,看臺上下先是一片死寂,繼而爆發出陣陣難以置信的驚呼與贊嘆!
彭臻也在現場觀摩。
身為金丹修士,這些筑基期修士的煉丹手法卻令他頗受啟發,尤其是神兵門以煉器之術凝丹的獨特路數,對他借鑒極大。
他成功煉制北冥丹也是運用了煉器手法,只是……用這種手法煉丹,極有可能改變藥性。
彭臻雖然煉出了北冥丹,但卻根本不敢自己嘗試。
另外丹火真人的兩位高徒所施展的“凝水成丹”,顯然正是他煉制北冥丹的核心秘術。
手法確實高明,讓人開了眼界。
……
人群中,兩位女修靜立一隅,與四周喧囂熱烈的氣氛截然相異,宛若兩道寂寥的影子。
那白衣女子面覆輕紗,鳳眸幽深似水,周身散出的無形威壓令近處的筑基修士們不自覺地退開幾步,卻又不知緣由。
身旁的青衣少女眸光流轉,悄聲低語:“菩薩,藥王鼎當真能祝您重塑肉身,突破關礙?”
白衣女子嘴唇翕動,傳音入密:“此鼎乃藥王谷千年傳承之寶,內蘊丹樞靈火,千年未熄。歷代谷主以其煉制無數上品靈丹,鼎身早已浸透百藥精華,自成一方丹道法則。以此鼎為爐,不僅可重塑肉身,更能借千年丹韻滌盡凡胎濁質,鑄就無上元嬰道基。”
“那我們何時動手?”
“時機未至!藥王谷煉丹大會歷來的規矩,需要等到煉丹大會結束,方授靈火,那時我們才能看到藥王鼎,不見寶鼎絕不動手!”白衣女子目光幽幽地說道。
錢雨棠聞言微微皺眉:“那時金丹真人云集,會不會……”
“哼!人多才好,”凌雪瑤聲音漸冷,“……否則如何混水摸魚?”
錢雨棠聞言微微蹙眉,聲音壓得更低:“可藥王谷那位元嬰老祖若出手阻攔,我們又當如何應對?”
凌雪瑤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傳音中透著了然的譏誚:“不必憂心,屆時自有‘高人’替我們牽制云丹老祖。”
她眸光幽邃,仿佛已窺破重重迷局。
根據她從追魂樓獲得的情報,這個組織早已暗中布局,意圖趁亂奪取藥王鼎。
追魂樓乃是她前世親手建立,轉世之后就落入了那個人的手中。
既然追魂樓要動手,那就意味著他必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