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竹山莊,后山秘地寒竹軒。
軒內青煙裊裊,彭臻一襲素白長袍,正閉目盤坐于蒲團之上。
忽然,他周身流轉的靈氣微微一滯,雙眸倏然睜開,眼底似有星芒閃爍。
“如何?“
門外傳來彭子峰爽朗的笑聲:“幸不辱命!“
竹門“吱呀“一聲輕響,彭子峰大步踏入,腰間玉佩叮咚作響。
彭臻笑道:“恭喜兄長完成了兩個甲等任務。“
彭子峰唇角微揚:“什么任務不任務的,兄弟之間何必如此生分。“
彭臻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兄長辛苦了。”
只見彭子峰從懷中取出兩卷泛著靈光的玉簡,鄭重道:“北冥丹和碧落凝華丹的丹方都在這里了。只是……“他頓了頓,眉頭微蹙,“五階丹藥非同小可,即便是崇德派內,能煉制者也不過寥寥數位金丹真人。“
彭臻眸光一凝,修長的手指在玉簡上輕輕摩挲:“兄長是擔心我力有不逮?“
彭子峰嘆了口氣:“丹火真人說過,五煞歸元丹已是五階丹藥中最易煉制的一種。即便如此,稍有差池便會煞氣反噬,輕則灼傷經脈,重則……禍亂根基。“
話音未落,彭臻已抬手止住。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滿山搖曳的箭竹,衣袂無風自動:“兄長無需擔心,此事我自有計較。“
軒內一時寂靜,只聽得竹葉沙沙作響。
彭臻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挺拔,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勢不可擋。
……
東海之濱,蜿蜒的海岸線。
咸澀的海風裹挾著腥氣撲面而來,彭臻靜坐在一塊被潮水侵蝕出蜂窩狀孔洞的礁石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雙極海儀“鎏金邊緣的冰涼紋路。
琉璃罩下,猩紅的指針與碧綠的指針幾乎完全重合,共同指向波濤洶涌的深海方向。
潮水退去后的沙灘上,半截腐朽的船龍骨突兀地支棱在沙礫間,宛如一具被饕餮啃噬殆盡的魚骨殘骸。
三十載光陰流轉,昔日的漁村早已湮滅在時光長河中,連屋基的輪廓都被海鹽侵蝕成模糊的土壟。
唯有那些深陷沙中的青石磨盤,其上暗褐色的血漬仍依稀可辨,無聲訴說著當年晾曬魚干的煙火氣息。
人皮海妖肆虐東海經年,若非這些妖物無法長久脫離海域,只怕整個天元大陸早已淪為人間煉獄。
彭臻雖已躋身金丹之境,實力遠超同階修士,卻始終不敢貿然深入海域獵殺海妖。
一來這些妖物行蹤詭秘,常潛于萬丈深淵,鮮少現身岸上;二來古爾扎的威脅如附骨之疽,尋常金丹修士一旦被其盯上,必是十死無生。
唯有元嬰老祖方能在浩瀚海疆來去自如,肆意獵殺人皮海妖。
可崇德派的元嬰老祖很有“智慧”,他選擇和人皮海妖“做生意”,搞“合則兩利”,那些依靠大海為生的億萬凡民,不過是可以交換的籌碼。
然今時不同往日......
彭臻掌心傳來“雙極海儀“冰涼的觸感,胸中殺意如驚濤拍岸。
有此異寶相助,他既能避開古爾扎的鋒芒,又可誅殺那些初入金丹境的人皮海妖。
這些妖物本就弱于尋常金丹修士,在他面前更似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不過人皮海妖尚有一項優勢——它們能長期蟄伏于水下。
修士若在水下與之交戰,實力恐難發揮十之一二。
但有了這方羅盤,彭臻只需在島嶼或海面設伏偷襲,絕不輕易涉足海面之下。只要避開古爾扎的追捕,以他金丹期的修為,足可在這片海域來去縱橫。
徐逸塵專程為他煉制此寶,想必就是要借他之手徹底肅清人皮海妖之患,還人族一個朗朗乾坤!
彭臻眸光幽深似海,誅滅這些海妖于他而言實乃一舉多得:既能以陰符刀奪元祭刀——此刀走的本就是殺戮證道之路;又可獲取海妖內丹煉制五煞歸元丹。
箭竹山莊的靈脈對金丹修士而言不過杯水車薪,唯有五階靈丹方能助他修為精進。
既如此,何不深入東海,踏平波濤,快意恩仇?
不過在入海獵妖之前,還需將族中事務安排妥當,方能心無旁騖地放手一搏。
……
對外宣稱閉死關的彭臻如鬼魅般悄然返回箭竹山莊,身形飄忽間已至紫竹軒外。
紫竹軒內燈火昏黃,窗紙上映出一道盤坐的身影。彭英飛周身黑霧繚繞,隱約可聞陰魔凄厲的尖嘯聲在室內回蕩。
“大長老?“彭英飛猛然睜眼,眸中血光一閃即逝。他迅速收斂魔氣起身行禮,袖口間仍有點點黑霧縈繞不散。
彭臻目光如電,掃過室內未散的魔氣,神色淡然道:“你倒是自在,族中庶務一概不理,只顧著修煉魔功。“
彭英飛嘴角微揚,露出幾分憊懶之色:“小弟這五靈根的資質,若再分心俗務,怕是此生都無緣金丹大道了。再說族庫向來由英怡大姐打理,何須我來費心?“
“英怡在紅珠商會坐鎮,短期內難以抽身。“彭臻略作停頓,“我近日也要前往東海尋覓機緣,歸期難料......這族庫鑰匙,只能交由你暫管。“
彭英飛聞言皺眉,下意識推拒:“這般重要之物,不如交給族長更為妥當......“
“掌管族庫,需德高望重,整個家族只有你有這個資格。“彭臻語氣轉冷,“此物關系全族命脈,不容私相授受。你只需謹記——每筆支取必須嚴格按功勛制度執行,需族長親筆簽押方可放行。賬目務必清晰,任誰都不能破例。“
彭英飛沉默良久,終是勉強應下:“那......小弟就暫代保管些時日。不過......“他眼中精光一閃,“這差事可有功勛可領?“
彭臻淡然一笑:“每月三百功勛,足夠兌換一瓶上品丹藥。“
“丹藥倒不必,“彭英飛搓了搓手指,“小弟最近正缺靈石豢養陰魔......“
“隨你處置。“彭臻微微頷首,緩緩攤開手掌。只見其掌心趴著一只通體透明的小獸,四足蜷縮,金色的豎瞳靈性十足。
彭英飛盯著這只巴掌大的“四腳蛇“,一時語塞:“這……這是什么?”
彭臻淡淡一笑:“這就是族庫鑰匙。“
“什么!?”彭英飛滿臉的不可置信。
只見彭臻信手一拋。那小獸凌空舒展身軀,鱗甲間暗金流光乍現。轉瞬間體型暴漲至丈余,化作一頭威風凜凜的異獸。其形似穿山甲卻生有龍鬃,粗壯的尾巴輕輕擺動,地面便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四階妖獸?!“彭英飛駭然后退,衣袖無風自動。
“此乃蜃龍,隨我修行多年。“彭臻輕撫巨獸頭顱,“善遁地之術,可于百丈地下開辟洞府。這些年來,族庫重寶皆由它看守。“
蜃龍低吼如悶雷,前爪輕劃,堅硬的地面頓時如水面般分開,露出幽深的通道。它轉頭凝視彭英飛,目光中竟帶著幾分審視之意。
“真正的族庫就在這地下百丈。“彭臻解釋道,“除蜃龍施展遁地帶路,旁人絕難尋得入口。“
彭英飛深吸一口氣,鄭重拱手:“大長老放心,小弟定當恪盡職守。“
彭臻滿意點頭,又從袖中取出一枚瑩潤玉簡:“此乃御使蜃龍的法訣,以及庫藏清單。你且收好。“
……
晨光熹微,東海之上霧氣氤氳。
一道水色遁光如游魚般穿行在乳白色的海霧中,時而隱沒在浪濤翻涌的波谷間,時而掠過泛著珍珠光澤的浪尖。
這遁光看似緩慢,實則暗合天道韻律,每一寸移動都恰到好處地借助著海風與水汽的流動。
彭臻玄武掛帥,將一身法力轉換為水行法力,在這大海之上如魚得水。
他刻意將遁光高度控制在距海面不足三丈處,這個距離既能借助海水氣息掩蓋法力波動,又能在危急時刻瞬息沒入海中。
金丹期的靈力在他經脈中循環往復,如同潮汐般保持著完美的平衡——既不會因過度消耗而枯竭,又能維持堪比筑基后期修士全力飛遁的速度。
他左手托著的雙極海儀正泛著幽幽藍光。
雙極海儀雖能指明兇兇吉,卻無法精確判定方位。
機緣之事,尚可徐徐圖之;可若是危機,即便自己不主動靠近,災劫亦會尋機而至。
彭臻眸光微閃,心中已有計較。
他身形一頓,遁光偏轉,改為與指針所指方向呈直角橫移。此法甚妙——若危機尚遠,橫向移動時,指針變化必然微弱;可若兇險近在咫尺,哪怕只是稍稍偏移,指針便會劇烈震顫。
他垂眸凝視雙極海儀,只見綠針與紅針幾乎重疊,自己稍微橫向移動,指針也幾乎不變。
說明距離尚遠……
“陰陽相生,吉兇相伴,世間萬物,莫不如是。”彭臻低聲自語,嘴角微揚,眼中卻無半分笑意。
他不再遲疑,遁光一轉,循著指針所指,如游魚入海,緩緩前行。不急不躁,卻暗藏鋒芒,仿佛每一步,都在與冥冥之中的命運博弈。
……
飛行數日,彭臻手中的雙極海儀終于有了異動。那根代表機緣的碧綠指針,在青銅盤面上劃出一道明顯的弧線,如同被無形之力牽引般指向某個方位。
這異動令他精神一振。綠針的位移如此明顯,說明那份機緣已近在咫尺。
很快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座形如青螺的島嶼上。
那島靜靜地臥在碧波之中,螺殼狀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青翠的山體上纏繞著縷縷云霧,恰似一枚被能工巧匠雕琢過的翡翠海螺。
更令人意外的是,島上竟有炊煙裊裊升起。
隨著海風飄來的,還有隱約可聞的鐘磬之聲,清越悠揚,在這茫茫海天之間顯得格外突兀。
彭臻微微瞇起眼睛。這景象說明島上不僅有人煙,還受人皮海妖的庇護。
妖族庇護人族,就如園丁照料花草。雖然后者可能只是前者眼中的食材,但妖類往往也會精心培育,就像農夫對待自家菜畦里的作物一般謹慎。
他運轉功法,將周身氣息盡數收斂,如同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繞著島嶼盤旋一周。手中的雙極海儀也隨之轉動,綠針始終牢牢指向島心,而紅針依舊遙指遠方,紋絲不動。
確認機緣就在島上后,彭臻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潛入岸邊一家肉鋪。
片刻后,一個滿臉風霜的漁夫推門而出。
粗布短打裹著他精瘦的身軀,腰間別著的黑鐵菜刀泛著腥咸的海銹味。
陰符刀就像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廚刀,沾滿了魚腥味。
“玄明仙長今日要受香火。“碼頭邊,兩個挑著魚簍的漢子邊走邊聊。
“自然要去!上月鄰家小子給仙長獻了條靈魚,回去竟能引動靈氣,被仙長賜了道符水!“
彭臻低頭整理漁網,耳朵卻將每一句話都收入心底。
這東海之上哪還有什么真正的修仙者,必是人皮海妖無疑!
他挑起兩尾鮮魚,晃晃悠悠地跟在那兩個漁民身后。
青螺島市集比想象中熱鬧。街道中央搭著高臺,臺上只放著一張白玉座椅。
數十名百姓已跪拜在臺下,神情虔誠。最前排是七八個孩童,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才剛會走路。
“仙長到!“一聲清喝響起。
人群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路。
一位身著素白道袍的修士緩步而來,面如冠玉,三縷長須隨風輕拂,飄然若謫仙臨塵。
他手持一柄雪白拂塵,步履輕盈,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之上,衣袂不染纖塵。
彭臻不由得瞇起雙眼,心中暗驚——以他金丹期的修為,竟也看不透此人是人是妖。
只見那玄明仙長在眾人簇擁下登上高臺,端坐于一方白玉椅上,雙目微闔,神色淡然。
臺下百姓早已跪倒一片,額頭觸地,虔誠叩拜。
彭臻蹲在魚攤之后,佯裝整理漁獲,目光卻始終鎖定高臺。
因顧忌暴露修為,他不敢釋放神識查探,只能憑借肉眼遠觀。
但見凡人們神色熱切,爭先恐后地將自家孩童推到臺前。
那仙長手持拂塵,逐一輕拂過孩童頭頂,卻只是搖頭嘆息。百姓們見狀,臉上期待之色漸漸化作失望,有人甚至掩面而泣。
待儀式結束,人群漸漸散去,碼頭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仿佛方才的盛況從未發生。
儀式散場,玄明仙長廣袖飄搖,踏云而去。
彭臻目光一凝,身形如影隨形地跟上,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一路尾隨,卻始終按兵不動。
只見玄明回到一座雅致府邸,沿途遇見的童子紛紛躬身行禮,口稱“師尊“。
玄明神色淡漠地步入內室,靜坐修煉。
不多時……
童子端來上好的茶水,隨后恭敬告退離開。
玄明真人端起熱茶淺嘗一口,突然面色驟變,將茶盞狠狠擲在地上。
“這是誰煮的茶?“他厲聲喝問。
此時,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屠夫緩步踏入,嘴角噙著冷笑:“狗改不了吃屎,不用海水煮茶就喝不慣是吧?“
玄明瞳孔微縮:“你究竟是誰?“
話音未落,彭臻已悍然出手。陰符刀出鞘的瞬間,后廚刀意驟然爆發——我為刀俎,人為魚肉!
刀光如電,直取心窩。
“你!“玄明面容扭曲,人皮如蠟般融化,露出半透明的妖軀,無數觸須自袖中激射而出。
彭臻冷笑一聲,陰符刀上陰雷閃動,觸須甫一接觸便被絞成腥臭黏液。
他手腕輕轉,刀鋒沿著妖物脊椎精準劃下,宛如庖丁解牛。
“后廚刀意,專宰生鮮。“彭臻低語間刀尖一挑,一顆碧綠妖丹與紫色毒囊應聲而出,被他用備好的玉盒穩穩接住。
從玄明破碎的袖中摸出一卷名冊,匆匆一瞥,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二十余個孩童的姓名住址,每個名字后都標注著“靈根品質“與“成熟日期“。
“果然在豢養容器。“彭臻冷哼一聲,指尖真火吞吐,名冊瞬間化為灰燼。
陰符刀飲血奪元,發出歡快嗡鳴,刀背上第一百一十二道禁制緩緩浮現,鋒芒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