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竹軒內，燭影搖紅。
錦衾間兩道身影方才止了纏綿。
右眼猩紅的喬幼薇已然饜足睡去，凌亂青絲間還沁著細汗。
彭臻輕拂衣袖起身，他立在床畔凝視片刻，只見那魔女睡夢中唇角猶帶媚笑，雪白肩頭還印著他方才留下的指痕。
確是手段了得——這般天魔媚功，怕是合歡宗修士也要自嘆弗如。
檐外雨聲漸密，彭臻負手行至回廊。
夜風卷著冷雨撲在面上，他眸光漸冷。“我本不愿如此......“
十年前，鬼方秘境中，半人半尸的喬幼薇背棄師尊云石真人三十載教養之恩，搶走琈玉。
“唉……大道無情，何論恩義。“
彭臻相信喬幼薇本性不壞，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可“天道之下，萬物皆爭……”
彭氏為了支持喬幼薇結丹，耗費六年光陰，二十萬靈石，豈能不做防備？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喬幼薇雙魂互相牽制，是該讓這柄淬煉多年的利劍，為彭氏斬出一條通天之路了。
……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時，喬幼薇驟然驚醒。她指尖下意識撫過錦衾，觸到一片冰涼——這絕不是她昨夜打坐的靜室。眉心金紋隱隱發燙，靈臺深處傳來白虎煞氣的低吼。
“又來了……“她攥緊被角，指節泛白。
這已是她第三次在陌生處蘇醒，凌亂的床榻，粘濕的身子，她很清楚發生了什么，可卻無可奈何……
心魔縱欲，若是被心魔操控了身子，她就樂此不疲。
好在心魔只是暫時占據靈臺，并沒有侵吞她的本我意識。
素白道袍整齊疊放在枕邊，喬幼薇剛系好衣帶，彭臻便推門而入。
“醒了？“彭臻關切的問道。
喬幼薇立即起身行禮：“見過真人，昨夜我受心魔操控，又對真人無禮了。“
“無妨……”彭臻擺了擺手顯得十分大度。
“真人不要見怪就好。”喬幼薇低著頭，幾乎不敢抬頭看彭臻。
彭臻坐于案前，斟酌片刻后說道：“我彭氏家族掌握了一個叫做紅珠商會的渠道，這個紅珠商會乃是千蛛蠱母教總壇覆滅之后……”
半刻鐘后，彭臻將紅珠商會的來歷與計劃盡數道明，喬幼薇眸光微斂，已然會意。
“喬姑娘，我彭氏欲掌控紅珠商會，而你，便是關鍵！”彭臻目光灼灼，言辭直截了當。
喬幼薇微微頷首，神色清冷而堅定：“這些年承蒙彭氏栽培，幼薇自當竭力相助。只是……具體該如何行事？”
彭臻唇角微揚，自懷中取出一份暗紋密布的請柬，遞至她手中：“百毒窟以長老會之名，邀三十七分壇共商‘大計’。”他指尖輕點請柬上那枚蛛紋印記，冷笑道，“所謂大計，不過是吞并商會之舉。”
“你以落星灣分壇客卿長老身份參會，我亦會同行。”他目光深邃，似有萬千籌謀暗藏其中，“紅珠商會掌控天元大陸貿易與情報網，年入四五十萬靈石，若彭氏得之，家族實力必將大漲。”
喬幼薇接過請柬，淡然道：“何時啟程？”
“明日。”
……
翌日。
晨光初綻時，鯤鵬仙城的云舟渡口已是一片喧囂。
銀白色的云舟懸浮在晨霧中，船身兩側的浮空陣法閃爍著淡青色光暈。
彭臻一撩衣袍踏上甲板，玄色法衣上的暗金云紋在朝陽下若隱若現。
“二伯。“身著赤焰紋長袍的彭家炎躬身行禮，腰間懸掛的商會令牌叮咚作響。
他身后跟著位紫紗翩躚的妙齡女子，發間金步搖隨著輕盈的步伐微微晃動，正是落星灣分壇壇主紫縈。
喬幼薇最后登舟，素白道袍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她腰間浮舍劍的劍穗上，裝飾了一枚虎形白玉。
云舟啟動，直入高空。
兩日后，赤霞仙城的輪廓出現在云層之下。
云舟入港，四人出城。
彭臻突然掐訣收斂氣息，喬幼薇會意地將金丹威壓降至筑基水準，四人駕著遁光低空飛行，遠遠望去就像尋常的商會執事出行。
穿過百里荒原后，天地驟然變色。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墨綠色霧瘴籠罩，前方峽谷入口處，兩根雕刻著百足蜈蚣的青銅柱歪斜矗立。
紫縈指尖的紫晶簪突然發出刺目光芒，在濃霧中劃出一道蜿蜒光路，“這里的毒瘴會吞噬靈力，即便是我等筑基期修士也很難抵御，不過……“
“你帶路就是，別管我們。”彭臻和喬幼薇聯袂而行，兩人都是金丹真人對這種毒瘴自然是毫不在意。
隨著深入峽谷，兩側巖壁漸漸浮現出詭異的浮雕。
那竟是無數掙扎的人形與蛛群糾纏的畫面。
喬幼薇抬眼望去，只見八條黑曜石廊橋如蛛腿般從峭壁伸出，共同拱衛著中央那座青銅祭壇。
壇上三足巨鼎吞吐著七彩毒霧，鼎身蛛網紋路間隱約可見扭曲的人臉。
“萬毒鼎……“彭臻傳音入密，“千蛛教的鎮教法器，這百毒窟以前也是千蛛教的總壇。“
紫縈把玩著鬢角垂落的發絲，突然指向霧中飄蕩的各色旗幟：“三十七壇幾乎都到齊了，我們也去插旗吧。“
黑曜石廣場上，七彩毒霧中飄蕩著繡有蛛網紋的錦幡。
北面水晶燈下，幾位身著薄紗的女修正用銀箸分食玉盤中顫動的蠱蟲，她們皓腕上的金鈴隨著動作發出惑心之音。
西側幾位戴面紗的女修正在用蛛絲刺繡，銀針穿梭間，一幅幅活靈活現的毒蟲圖案在絹帛上蠕動。
“落星灣到——“
唱名聲中，數道銳利的目光刺來。
喬幼薇注意到場中雖以女修為主，但幾位關鍵位置的男修都散發著危險氣息。
身著絳紅羅裙的蘇萍正與幾位女修低語，見她目光掃來，意味深長地舉了舉手中的水晶杯。
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十二名赤膊壯漢抬著青銅轎輦破霧而來，轎中伸出的纏滿繃帶的手輕輕一揮，滿場頓時鴉雀無聲。
“莫真人到——“
繃帶縫隙間，露出了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
轎輦旁，滿臉橫肉的胡晉鵬抱臂而立，脖頸上的毒蛛刺青隨著肌肉跳動。
而在角落處，打扮妖嬈的洛青青正把玩著發間銀簪，眼中精光閃爍。
“諸位。“莫千愁沙啞的聲音在廣場中回蕩，繃帶縫隙間露出的雙眼銳利如刀，“千蛛教已滅教九年，我們以紅珠會之名躲避玄天宗追殺……“
他緩緩起身，纏滿繃帶的身軀散發出陰冷的氣息。
胡晉鵬適時遞上一盞血紅色的茶盞，莫千愁接過輕抿一口，繃帶下的喉結滾動。
“九年過去，玄天宗早已將我們遺忘。“莫千愁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金屬般的刺耳質感，“這般分散藏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臺下喬幼薇默默地祭壇上那個纏滿繃帶的身影。
“你打得過他嗎？“彭臻的傳音在耳畔響起。
喬幼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雖初入金丹，但也不至于連個病癆鬼都收拾不了。“她聲音很輕，卻透著劍修特有的鋒芒。
祭壇之上，莫千愁緩緩抬起纏滿繃帶的手臂。隨著他的動作，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如潮水般漫過全場，修為稍弱的修士頓時面色發白，踉蹌后退。
“九年了……“莫千愁的聲音沙啞刺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玄天宗早已將我們遺忘，三十七座分壇卻仍在各自為戰。“他繃帶縫隙中透出的綠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萬毒鼎上，“一盤散沙，如何能在這修真界立足？“
他猛地一揮手，萬毒鼎中噴出一股七彩毒霧，在空中結成一團七彩毒云。
“今日，千蛛教該重聚了。“莫千愁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誰贊成？誰反對？“
最后一個字落下時，他周身的繃帶無風自動，金丹期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祭壇四周的黑曜石地面竟在這威壓下寸寸龜裂，蛛網狀的裂紋一直蔓延到眾人腳下。
祭壇上一片死寂，只有萬毒鼎中偶爾翻涌的毒液發出“咕嘟“聲響。
七彩毒霧在眾人頭頂緩緩流轉，映照著一張張神色各異的面孔。
這九年來各壇壇主，各據一方，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早就回不去那被人差遣的日子了。
只不過沒有人敢觸金丹真人的眉頭，自然也就無人有異議。
莫千愁繃帶下的目光掃過全場，見無人出聲反對，微微頷首。
他身旁的胡晉鵬立即上前一步，粗獷的聲音在峽谷中回蕩：“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自今日起，三十七座分壇重新歸入總壇麾下！“
洛青青把玩銀簪的手指微微一頓，紅唇輕啟似要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嫵媚一笑。
這種名義上的歸順又有什么意義？
紫縈站在喬幼薇身側，紫紗下的面容含著一抹冷笑。
“既然要重新聚攏，那諸位需留到百毒窟修行，不得再返回各自所在分壇。”莫千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莫千愁話音未落，祭壇四周頓時一片嘩然。
七彩毒霧劇烈翻涌，映照出眾人驚疑不定的面容。
“莫真人這是要把我們關起來？“紅蛛嶺蘇萍第一個出聲質疑，她手中把玩的血色玉珠突然停住，“囚禁各分壇主，好讓總壇掌控各地分壇？“
洛青青銀鈴般的笑聲適時響起：“蘇姐姐這話說的，莫真人怎會如此下作？“她指尖銀簪輕轉，話鋒卻是一轉，“只是不知這'留在百毒窟修行'，要留到幾時呢？“
莫千愁繃帶下的喉結滾動，發出沙啞的低笑：“自然不是囚禁。諸位要離開也可以……“他緩緩抬手，一道黑霧在空中凝結成三十七道分壇的虛影，“只是不能再回原先的分壇。“
胡晉鵬適時上前，脖頸上的毒蛛刺青猙獰蠕動：“調任者需接受百毒窟統一調配，三十七座分壇輪換任職！“他故意將“輪換“二字咬得極重，引得眾壇主臉色驟變。
紫縈突然輕移蓮步，紫紗翩躚間已越眾而出。這個動作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祭壇上的氣氛驟然凝固。
莫千愁繃帶下的眼神陡然轉冷，綠芒大盛，右手不自覺地捏起一個毒訣，準備拿她當出頭鳥來立威。
就在眾人屏息之際，紫縈卻嫣然一笑，聲音清越如珠落玉盤：“莫真人所言極是！我們紅珠商會分開一盤散沙多年，確實需要設立一座總壇來統合各方。“
莫千愁明顯一怔，繃帶縫隙中透出的兇光頓時柔和下來。他微微頷首，聲音里竟帶了幾分贊許：“紫姑娘深明大義，果然識時務。“
紫縈纖纖玉指輕撫發間金步搖，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她環視眾人，紫紗下的眼眸波光流轉，“既然要重設總壇，那么由誰來坐這個總壇主的位置呢？“
祭壇上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莫千愁笑而不語，繃帶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唯有萬毒鼎中的毒液突然劇烈翻涌。
“這還用問？！“胡晉鵬猛地踏前一步，腳下黑曜石地面蛛網紋路應聲亮起，他脖頸上的毒蛛刺青猙獰蠕動，“自然是我師尊莫真人！金丹真人的修為，難道還坐不穩這個位置？“
胡晉鵬話音未落，莫千愁突然抬手制止，繃帶下傳出沙啞的笑聲：“晉鵬，不可無禮。“
他緩緩起身，纏滿繃帶的身軀在毒霧中若隱若現，語氣突然變得謙和：“老夫年邁體衰，本不愿擔此重任。只是……“他環視眾人，聲音陡然轉沉，“諸位可有人選推薦？“
祭壇上一片死寂。七彩毒霧在眾人頭頂盤旋，萬毒鼎中的毒液發出“咕嘟“聲響。
洛青青把玩銀簪的手指微微一頓，紅唇輕啟似要說話，卻又抿了回去。
“莫真人過謙了。“紫縈突然開口，紫紗輕揚間已向前邁了一步，“在場諸位，論修為、論資歷，誰能與您比肩？“她說著轉向眾人，“不如這樣，既然要推舉總壇主，總要有個章程。我提議，按修真界規矩，比武論位！“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胡晉鵬勃然大怒：“放肆！我師尊金丹真人的修為，還需要與你們……“
“晉鵬。“莫千愁再次抬手，繃帶縫隙中透出的綠光忽明忽暗，“紫壇主所言……不無道理。“他緩步走下祭壇，所過之處毒霧自動分開，“既然要統領三十七座分壇，總要讓大家心服口服。“
“不過……“莫千愁突然話鋒一轉，“老夫年事已高，不便親自出手。這樣吧，就由小徒代勞。“他轉頭看向胡晉鵬，“晉鵬，你可有信心？“
胡晉鵬獰笑著抱拳：“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托！“他猛地撕開上衣，露出滿背毒蛛刺青。那些刺青在毒霧中蠕動，仿佛活物般猙獰可怖。
紫縈卻微微一笑：“莫真人，這恐怕不妥吧？“她纖指輕點，“既然是推舉總壇主，自然該由候選之人親自出手。若都讓弟子代勞，那這總壇主之位，到底是師父坐，還是徒弟坐呢？“
莫千愁繃帶下的目光陡然轉冷。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紅蛛嶺蘇萍突然輕笑出聲：“紫妹妹這話說的，莫真人德高望重，難道還需要證明什么嗎？“她手中血色玉珠輕轉，“不過……既然要比武選教主，不如我等分壇各自推舉一人，勝者統領總壇，敗者心悅誠服。如何？“
莫千愁沉默片刻：“好！就依蘇壇主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