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云散盡,天光破曉。
彭臻雖然身處溶洞之中,但依舊能夠感應到天地間殘余的劫氣再快速消散。
彭英怡究竟是死是活,自己也該出去見個分曉。
洞窟內,青絲羅蜷縮在陰影之中,甲殼破碎,熒綠色的血液自縫隙間滲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成細流。
彭臻側目,視線掃過它殘破的身軀,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好生休養。“
青絲羅沒有回應,只是緩緩收攏肢節,熒綠的血絲在傷口處凝結,如蛛網般交織修復。
洞內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與妖氣。
彭臻不再多言,袖袍一振,金甲尸王無聲無息地踏前一步,鎧甲摩擦發出低沉的金屬輕響。
二者一前一后,邁出青絲洞的幽暗。
洞穴之外,天光傾瀉而下。
劫后的山林一片狼藉,焦黑的樹木如利劍般刺向天空,地面龜裂,殘留的雷火仍在某些角落微弱燃燒。
然而,在這片破敗之上,卻懸著一片七彩祥云,霞光流轉,宛如一片飄飄蕩蕩的錦繡。
彭英怡靜靜躺在彩云之中,衣袂輕飄,恍若沉睡。
彭臻抬眸望去,眼神漸漸沉凝。
金丹修士所歷本是小天劫,威力并不強,當年他渡劫時可謂閑庭信步。
未料彭英怡竟被天雷劈至昏迷,若非七彩羅衣自動護主,恐怕早已命喪雷劫之下。
終究是被妖力灌體成就的金丹,走了取巧的路子……
雖然僥幸度過了雷劫,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對于魔修而言,真正要命的大劫是心魔劫。
只盼她準備周全,能安然度過此劫。
只見昏睡中的彭英怡面容突然扭曲,露出猙獰之色,仿佛陷入噩夢般顯出恐懼神情。
隨即她腰間一枚鈴鐺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鐺鐺“聲響。這正是彭氏家族煉制的極品法器——鎮魂鐘。
緊接著,她眉心處浮現一塊墨玉,玉碎九分,九道陰魔自玉中虛影撲出,直入她神魂深處。
彭英怡的空靈之境。
無數銀灰色的蛛絲從云霧深處蔓延而出,縱橫交錯,將原本飄渺的云氣切割得支離破碎。
蛛網層層疊疊,最終在虛空中央織就一張遮天蔽日的巨網,而彭英怡,便端坐于這張網的正中央。
她一身素白長裙,衣袂間卻纏繞著細密的銀絲,墨發垂落,發梢亦被蛛網悄然粘附。
空靈之境的一角,尚有一小片未被蛛網完全覆蓋的區域。那里云霧稍濃,一株半虛半實的古木頑強挺立,枝葉間還掛著幾滴未散的水珠,在蛛網的包圍下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云木心法》最后的殘存,也是彭英怡過往道基的證明。
只是此刻,就連這株古木的根系,也已經被蛛絲悄然纏繞,正一點一點地被拉入那張越來越密的銀灰色巨網之中……
無數漆黑的小蜘蛛從蛛網深處涌出,它們背甲上浮現著扭曲的人面紋路,每一張臉都帶著猙獰的笑意。
這些魔蛛窸窸窣窣地爬過銀灰色的蛛絲,從四面八方朝彭英怡的靈體逼近。
這些小蜘蛛都是心魔所化,現在就是心魔噬體的瞬間。
“鐺——”
一聲沉重的鐘鳴在虛空中蕩開,金色的波紋如漣漪般擴散。
彭英怡的靈體周圍,梵文閃爍,迅速凝聚成一層半透明的金鐘虛影。
魔蛛群被震退,背甲上的人臉扭曲嘶吼,但很快又穩住身形。
它們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圍在金鐘罩外,窸窸窣窣地爬動著,似乎在尋找破綻。
“鐺——”
第二聲鐘響傳來,金鐘上的梵文再次亮起,金鐘罩的光芒瞬間被加強。幾只魔蛛試探性地伸出前肢,觸碰光罩,立刻被金光灼燒,發出刺耳的尖嘯。
它們并未退縮,反而更加狂躁,甲殼上的人臉猙獰咆哮,黑氣從口鼻中噴涌而出,腐蝕著金鐘罩的表面。
鐺……鐺……鐺……鐺……
鐘聲連綿不斷的響起,光罩會反復加強,可若是鐘聲不響,光罩的力量就會迅速消散。
心魔所化的小蜘蛛沒有強攻,而是在等。
等那鐘聲停下。
只要外界的鐘聲稍有遲滯,它們就會瞬間撕碎這層搖搖欲墜的屏障,將彭英怡的靈體吞噬殆盡。
就在這時,空靈之境驟然震顫,一團翻涌的黑霧破空而入。
那霧氣粘稠如墨,隱約可見無數枯敗的手臂在其中抓撓,像是溺死者絕望的掙扎。黑霧深處,傳來低沉的嗚咽和刺耳的尖笑,仿佛有千萬個怨魂在同時哭嚎。
它們嗅到了心魔的氣息,黑霧猛然沸騰,枯手如潮水般探出,瘋狂抓向那些小蜘蛛。
魔蛛群發出驚恐的嘶叫,幾只被枯手攥住的瞬間干癟下去,化作黑煙被吸入霧中。其余的倉皇逃竄,卻仍被黑霧蔓延纏繞,一只接一只被吞噬殆盡。
然而,陰魔們很快發現了更好的獵物——彭英怡的靈體純凈無瑕,在黑霧中如明珠般耀眼。枯手調轉方向,如饑似渴地向她抓來!
“鐺——!”
鎮魂鐘發出前所未有的轟鳴,金鐘虛影暴漲,梵文如鎖鏈般絞向黑霧。枯手觸到金光的瞬間焦黑蜷曲,黑霧中頓時響起凄厲的哀嚎。
陰魔們被迫退散,卻仍不甘地環繞在光罩周圍,枯手如毒蛇般伺機而動。
殘余的魔蛛突然匯聚融合,化作兩頭猙獰巨蛛!
冰藍蛛王,恰似霜魄天,八足如冰錐,每一步都讓虛空凝結霜痕。它張口噴出極寒吐息,黑霧竟被凍出蛛網般的冰裂,幾只枯手僵在半空,隨即碎成冰渣。
青木蛛王,恰似青絲羅,甲殼如千年樹皮,虬結的步足掃過之處,腐毒黑雨傾盆而下。枯手被毒雨腐蝕,冒出腥臭白煙,黑霧劇烈翻滾著收縮。
陰魔暴怒,黑霧凝聚成巨口,將冰藍蛛王半邊身軀咬得粉碎。青木蛛王趁機撲上,毒牙刺入霧中瘋狂注入腐毒。
黑霧潰散又重聚,最后在一聲刺穿魂魄的尖嘯中,與雙蛛同歸于盡……
彭英怡緩緩睜眼,眸底紫芒流轉。她輕抬素手,金鐘虛影徹底消散。
四周飄散的魔氣突然向她涌來。黑霧、冰屑、毒汁,盡數被她吸入體內。每吸收一分,她的肌膚就蒼白一分,發梢卻泛起幽暗的紫光。當最后一絲魔氣消失時,她靜立虛空,周身再無半點氣息外泄。
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內里卻藏著滔天魔性。
以魔噬魔,淬煉本心,鑄就無上魔丹!
這便是《極陰功》當中記載的玉種魔心秘術。
外界看來,突破金丹的彭英怡周身魔氣翻涌,如墨色浪潮般在虛空中激蕩。
她的金丹完美融合了霜魄蛛的極寒之毒與青絲羅蛛的腐心之毒,兩種截然不同的劇毒在她體內達成詭異的平衡,化作一顆劇毒金丹。
……
東海之濱,箭竹山莊。
彭家炎盤坐在院中,周身空氣詭異地扭曲著。
沒有火焰,沒有光亮,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高溫在無聲翻涌。
青石板在他身下悄然龜裂,發出細微的爆響,院里的草木早已化作灰燼,連微風拂過都會瞬間蒸騰成熱浪。
院門忽地被推開,彭玄魚快步走入,卻在踏入院子的瞬間悶哼一聲——他的靴底竟微微發軟,像是踩在了燒紅的鐵板上。
他強忍著灼痛,壓低聲音道:“家炎!你娘回來了。”
彭家炎緩緩睜眼,無形的熱浪隨之一滯。他眉頭微皺:“我娘不是在閉關?”
彭玄魚湊近低語:“那是掩人耳目。她和大長老秘密外出,如今已成金丹……就在后山寒洞。”
彭家炎瞳孔一縮,手指無意識地攥緊,指節泛白。
寒洞?
那地方陰冷潮濕,陰煞彌漫,家族修士沒一個喜歡,娘親怎會去那里?
“走。”他聲音低沉,“去看看。”
……
箭竹山莊的后山有一處天然溶洞,寒洞深處,陰煞之氣濃郁,而且還頗為潮濕,為人所不喜。
彭英怡斜倚在一張由蛛絲編織的軟榻上,指尖纏繞著幾縷暗紫色毒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洞中刺骨的陰寒反而讓她露出愜意的神色——就像蜘蛛回到了最舒適的巢穴。
“你在這里最多待兩個月就必須離開!“彭臻以冰冷的口吻說道。
彭英怡慵懶地支起上半身,八根虛幻的蛛腿虛影在她背后若隱若現:“為什么?我才剛剛晉級金丹,至少要閉關參悟兩年道法……“
彭臻一臉嚴肅地解釋道:“青絲羅、金縷衣、百目煞、赤煉朱……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能夠聯手掀翻千蛛教,如今青絲羅吃了這么大的虧,你認為它不會求援?”
說到這里,彭臻的臉色又多了幾分凝重:“青絲羅只是四大蜘蛛妖王中最弱的一只,若是他們四妖再次聯手,彭氏家族未必不會重蹈千蛛教的覆轍。”
“那為什么是兩個月后?“彭英怡突然打斷,眼中閃過妖異的紫光,“它們難道現在不會聯手嗎?“
“現在?“彭臻冷笑一聲,“青絲羅八根蜘蛛腿都被打斷了,傷的連動都動不了,怎么敢讓其他三個知道?“
“呵……原來如此,兄長多慮了。”彭英怡突然輕笑出聲,七彩羅衣從她袖中飛出,在洞頂織成一張瑰麗的網。
網上某個節點正閃爍著詭異的綠光:“兄長你看——“她手指輕點,綠光中立刻浮現出青絲羅的現狀:那只巨大的蜘蛛正浸泡在腐臭的沼澤里,斷腿處不斷滲出膿血。
“晉級金丹境后,我已將這至寶徹底煉化。如今只有我能感知它們的存在,它們卻再也尋不到我的蹤跡。“彭英怡嘴角微揚,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彭臻聞言神色稍緩:“如此我便安心了。“
接著彭臻從身上取出一個泛著幽光的煉尸袋,鄭重遞了過去:“煉化此物后,你的實力當能更上一層樓。“
彭英怡先是一怔,隨即面露訝色:“兄長竟然要將這頭六階金甲尸王賜給我?”
彭臻搖頭解釋:“這是另一具金甲尸王,只有五階的實力,并不是我用來對付青絲羅的那頭六階金甲尸王,以我目前的神識強度,難以同時操控兩具金甲尸王。這具便交由你驅使,當可助你實力大增。“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不妨參悟一番千蛛教的毒功秘籍,若與同階對手便讓金甲尸王在正面強打硬攻,你在側面施毒,想必足以應對絕大多數強敵。“
彭英怡雙手接過煉尸袋,鄭重道謝:“多謝兄長厚賜。“
彭臻神色凝重地提醒:“如今彭氏家族明面上沒有金丹真人坐鎮,紅珠商會恐怕會起異心。必要時還需你暗中出手震懾。“
彭英怡聞言蹙眉:“我修煉的功法魔氣太重,不適合明面上坐鎮家族。倒是兄長一身純正功法,不如就此展露金丹修為,也好震懾宵小!“
彭臻沉吟片刻,點頭說道:“言之有理!此事容我再斟酌一番。“
……
數日后,彭氏家族突然發布公告:彭臻閉死關沖擊金丹境!
這一消息頓時在族內掀起軒然大波,族人們議論紛紛。
“哈哈哈!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一名彭家年輕子弟激動得滿臉通紅,“我彭氏蟄伏多年,終于要出一位金丹真人了!“
“二叔公這次若能突破,我彭家便可躋身崇德派一流世家之列!從此以后便是名門望族!“一名腰間佩劍的青年狠狠捶打廊柱,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幾個年輕子弟圍在練武場角落,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聽說族長連夜開啟了祖地靈脈,把族庫里積攢的寶物都取了出來……“話未說完就被同伴打斷:“噓!這等機密也敢亂說!不過……“眾人對視間,眼里都跳動著興奮的火花。
這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很快便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了崇德派。
崇德派外務堂內,檀香裊裊,幾位長老正在處理各修仙世家呈報的文書。
突然,一道傳訊玉符破空而來,穩穩落在執法長老嚴松案前。
嚴松展開玉符,眉頭頓時緊鎖,指節不自覺地敲擊著案幾:“彭臻?這是哪家子弟?怎么突然就走到了結丹的關口?“
他抬頭環視眾人,沉聲道:“我等正道修士凝結金丹,需得道心通明,水到渠成。這般倉促行事,只怕后患無窮......“
“嚴師兄竟不知彭臻?“坐在下首的庶務長老鄭元突然笑出聲來,手中茶盞輕輕一放,“那您總該聽說過,近段時間有個修仙世家秘密培養的金丹女修,那女修結丹不過兩年就改投大昭寺的事吧?“他意味深長地捋了捋胡須,“那位女修的道侶,正是這位彭臻。“
“竟有此事!“嚴松拍案而起,案上筆墨紙硯隨之一震,“立刻派使者前往彭家,必須阻止他結丹!“
鄭元不緊不慢地抬手制止:“嚴師兄,這恐怕不合規矩。按照門規,外務堂對附屬世家只有勸誡之權,無權直接干預修行事宜。“說著轉頭對侍立一旁的執事弟子吩咐:“去取傳訊飛劍來,我這就給彭家送勸誡書。“
嚴松面色陰沉似水:“此事必須立即上報祖師堂!若那彭臻因情入魔,危害一方,到時候就不是勸誡能解決的了。“他指尖在令牌上重重一抹,一道赤光沖天而起,“讓祖師堂提前準備除魔衛道的人手,以防萬一。“
堂中幾位長老面面相覷,原本祥和的議事氛圍頓時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