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身形暴起,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閃電凌空撲下,雙爪揮出之際,寒芒迸射,幾乎要將空氣都撕成碎片,直取彭臻咽喉要害!
這一擊快得只余殘影,然而彭臻的動作,卻比它更快。
就在那淬著冷光的利爪即將觸到皮膚的剎那,彭臻周身魔甲瞬間覆蓋,漆黑甲胄流轉著幽暗光澤。他右拳猛然轟出,后發先至,悍然迎上——
“鐺——!”
拳爪交擊,竟爆發出猶如金鐵相撞的震耳巨響。狂暴氣浪以二人為中心轟然炸開,周圍數丈內的碎石盡數被震為齏粉,塵土彌漫。
白瞳夜魔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沿著手臂貫來,整條臂膀瞬間麻木失去知覺,身軀更是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重重砸進后方斷塔的殘垣之中。它純白的眼瞳中第一次浮現出驚駭——這個人族的力量,竟完全碾壓了它!
這番激烈交鋒頓時吸引了四周魔族與魔修的注意。
“快看!有人挑戰白瞳!”
“這是什么魔功?好恐怖的威勢……”
“如此精純的魔氣,他從何得來?”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斷塔周圍已聚集了數十道身影。有四翼角魔振動骨翼懸停半空冷眼旁觀,有赤瞳魔將抱臂而立面無表情,更多的人族魔修則遠遠站在外圍,神色各異。當他們看清場中局勢時,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那個新來的人族,竟僅用一拳,便震退了以肉身強橫著稱的白瞳夜魔!
彭臻對四周投來的目光視若無睹,一步步走向正掙扎著爬起的夜魔。他每踏出一步,周身魔威便暴漲一分,那精純而古老的上古魔氣彌漫開來,讓所有圍觀者都感到心悸窒息。
“還要再戰么?”
他停在夜魔面前三丈處,聲音平靜,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白瞳夜魔掙扎著從斷壁中起身,死死盯著彭臻周身那精純得近乎恐怖的上古魔氣,最終發出一聲充滿不甘的低嘯,振動雙翼,化作一道黑影遁入廢墟深處,消失不見。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不少目光中已帶上深深的敬畏。在這弱肉強食的魔城之中,實力,是唯一通行的法則。
彭臻不再停留,轉身步入尖塔。
塔內空間頗為寬敞,墻壁上殘留著懸空城時期的神秘紋路,此刻正幽幽閃爍著藍光,如同擁有生命般緩緩流動,將四周的精純魔氣不斷匯聚于此。穹頂早已破損,露出暗紅色的壓抑天幕,而從破損處垂落下來的,是數十條粗重冰冷的鐵鏈。
那些鐵鏈上,懸掛著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肉林”。
各種魔界生物被制成肉干,靜靜懸垂——有布滿暗沉鱗片的軀干,有生著多對蒼白骨翼的飛魔殘骸,也有覆蓋著堅硬甲殼、形似巨蟲的異種。它們皆被統一手法處理:開膛破肚,腹腔內的臟器已被掏空,塞滿了深色且氣味濃烈的魔族香料,以整體風干的方式懸掛著。微風從破頂吹入,這些形態各異的“肉料”便輕輕晃動,在幽藍紋路的映照下投出扭曲晃動的陰影,散發出一種混合了奇異香料、淡淡腐質與血腥氣的復雜氣味,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
還有……
彭臻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定格在其中一具相對“新鮮”的肉料上。
那是一具人類的軀體。
四肢被巨大的鐵鉤貫穿,皮肉翻卷,以同樣倒吊的方式懸于鐵鏈之間。
人皮因魔力侵蝕已然發黑皸裂,面容扭曲模糊,難以辨認生前的模樣。腹腔同樣被掏空,塞滿了相同的深色香料,與其他魔物并列,無聲地宣示著它在此處的身份——不過是這座尖塔主人的儲備糧之一。
彭臻目光幽幽,凝視著這具同族修士的殘骸。盡管如今他與這些魔族表面上同為懸空魔尊麾下,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沉吟片刻,彭臻就地盤膝坐下,心神沉入功法運行。
《四象天罡功》本是玄門正宗,采擷天地清靈之氣以養己身。
然而大道至簡,萬法同源。
他自魔化之后,對此功有了更深的理解:天地初開,清氣上升為靈,濁氣下沉為魔,二者雖性狀殊異,一者清靈滌蕩,一者渾濁暴烈,但其根本,皆為天地能量,皆具五行之屬。
于他而言,這具身軀已被魔氣徹底浸染轉化,原本滋養萬物的清靈靈氣,如今反倒顯得隔閡;而這片天地間洶涌的渾濁魔氣,卻仿佛成了更為契合的本源力量。
隨著功法運轉,塔內濃郁的魔氣如百川歸海,向他周身匯聚。那看似污濁一體的魔氣,在《四象天罡功》的玄妙牽引下,竟被清晰地剝離出五行屬性。
白虎馭金煞,青龍御木瘴,玄武納水孽,朱雀引火毒,四道蘊含著四象真意的魔氣彩帶,如被馴服的兇獸般環繞著彭臻流轉奔騰,將昏暗的塔內空間映照得光怪陸離,邪異非常。
就在彭臻沉浸在四象魔氣流轉的玄妙狀態時,門外突然響起一個清清冷冷的女聲:“人族修士洛無塵,冒昧求見?!?/p>
彭臻心念微動,周身奔騰的四色魔氣頓時收斂。他緩緩睜開雙眸,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紫芒:“請進?!?/p>
塔門處的禁制波紋般蕩漾開來,一名身著月白道袍的女子緩步而入。袍服雖已略顯陳舊,卻依舊整潔,在彌漫的魔氛中顯得格外突兀。
她的面容依稀保留著清麗的輪廓,但眉宇間已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暗色魔紋,仿佛水墨浸染了宣紙。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眸子,本該澄澈如秋水的眼瞳深處,此刻正隱隱流轉著一縷不屬于道門的幽邃紫芒,為她平添了幾分妖異。
彭臻目光掃過,心中微微一嘆。此女在魔氣侵蝕之前,想必也是位風姿卓絕、秉性高潔的道門女俠??上?,如今道袍依舊,故人已非……
“冒昧打擾?!甭鍩o塵拱手一禮,姿態間仍刻意保留著道門的從容氣度,“道友方才震懾白瞳夜魔的英姿,令人欽佩。在這弱肉強食的魔城之中,我等處境日益艱難,猶如逆水行舟。唯有抱團聯合,互為唇齒,或能在這絕境中覓得一線生機。不知道友可愿與我等結盟,共謀前路?”
彭臻沉默片刻。他本心深處,確實不愿卷入任何勢力紛爭。他深知,一旦涉足其中,便難免身不由己,最終淪為他人博弈的棋子。
然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再次落向穹頂鐵鏈上那具被開膛破肚、如同牲口般倒吊著風干的人族尸骸。那漆黑的、空洞的眼眶仿佛正無聲地凝視著他。
他轉回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決斷:“那些魔族,絕無可能真心共事。翻臉,是遲早的事?!彼D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洛無塵,“與其屆時各自為戰,被它們逐個擊破,不如趁早團結所有尚存理智的同族,抱成一團,方能在絕境中……殺出一條生路?!?/p>
洛無塵眼中閃過一絲認同與決然:“道友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字字在理?!?/p>
彭臻直接切入關鍵:“你們目前聯絡了多少人?平日又是如何往來?”
“目前僅聯系到七八位信得過的同道,皆散居在外城廢墟各處,尚不成氣候。聯絡方式也極為簡陋……”
……
不只是洛無塵,在這黑石魔城之中,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有人族修士在掙扎求存,拉幫結派。
有的群體人數稍眾,有的則僅有寥寥數人相依為命,微弱而分散。
洛無塵本質上也是為了求生,這才設法抱團。
而彭臻則是越過個體的安危,看到人族與魔族之間那不可調和、終將爆發的種族大爭。
“前輩實力高強,若能出面帶領我等,我等愿奉您為主,唯命是從?!甭鍩o塵言辭懇切,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穩固的聯盟方式。
彭臻沉默片刻,目光幽深地看向她,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慎言。在這魔城之中,我等只有一個主上?!?/p>
洛無塵立刻意識到失言,連忙補救道:“晚輩明白,自然是圣主。只是圣主居于九天,無邊偉力,又豈會顧及到我等微末之人的生死?”
彭臻不再就此話題深究,話鋒陡然一轉,切入修行根本:“你被魔氣灌體之后,紫府之中,可曾結成金丹?”
洛無塵微微一怔,如實相告:“晚輩原本是筑基后期修為。圣主以無邊法力強行灌體魔化之后,修為雖被拔高,但紫府之內并未結成金丹,而是……凝聚了一顆漆黑的魔核?!?/p>
“讓我看看?!迸碚榈恼Z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權威。
洛無塵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猶豫。紫府丹田乃是修士根本,讓人以神識或法力探入,無異于將性命交予他人之手。但想到彭臻深不可測的實力以及方才展現出的、對人族處境的那份同理心,她僅是微微一頓,便放松了周身自然提起的防御,低聲道:“有勞前輩?!?/p>
她主動敞開了自身氣脈的屏障。彭臻伸出手指,精準地按在她臍下三寸的丹田氣海之處。
指尖觸及的瞬間,洛無塵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隨即強行穩住心神,任由一股精純而溫和、卻又帶著沛然莫御力量的神識,如同細流般緩緩探入她那凝聚著精純魔核的紫府深處。
神識甫一進入,便能感受到在其紫府中央,一顆約莫鴿卵大小、通體漆黑的晶體正緩緩旋轉,這便是她所說的“魔核”。
與尋常魔族那棱角分明、充滿侵略性與混亂氣息的魔核不同,洛無塵這顆魔核表面要相對圓潤些許,形態上更接近人族修士結成的金丹,只是色澤幽暗,散發著森然魔意。它缺乏金丹歷經天劫洗禮后那種渾然天成、與天地共鳴的道韻,更像是一件被強行塑造、徒具其型的贗品。
“單論凝結程度,這被強行灌體而來的修為,肯定不如真正的金丹……”彭臻心中暗忖,“不過,上古魔氣也非同小可……”
他的神識更為深入地觸及魔核核心,試圖解析其根本。
下一刻,他心頭猛地一凜。
在這顆相對“溫和”的魔核最深處,他捕捉到了一縷極其隱晦,卻至高無上、帶著漠然意志的烙印氣息——那是屬于懸空魔尊的魔念!
這道魔念如同最深沉的枷鎖,已與洛無塵的神魂本源交織在一起。它既是這顆魔核得以成型和維持的核心,更是一道致命的禁制。
這意味著,洛無塵的生死,乃至她修為的存續,全在懸空魔尊的一念之間。
彭臻也經歷了魔氣灌體,修為從金丹中期憑空晉級到金丹后期。
他的空靈之境中也有一道魔念。
不過他第一時間返回家族,利用太古青帝之心的磅礴無限生機與位格,將其沖刷、湮滅。
從而真正掌控了自身力量,擺脫了這最致命的束縛。
若非魂燈握在正道手中,單獨外出有被誅殺的危險,彭臻又豈會返回黑石魔城,一頭扎入這生死漩渦之地?
良久之后,他緩緩收回神識與手掌,看向洛無塵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彭臻收回探查的手,目光凝重:“你現在還能運轉從前的道門功法嗎?”
洛無塵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緩緩搖頭:“經絡已變,魔氣纏魂,舊日法門……早已無法引動分毫?!?/p>
彭臻追問:“既然如此,你如今憑借何種法門修煉,以提升修為?”
洛無塵面露一絲困惑,仿佛彭臻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前輩,我等受圣主灌體之后,身軀似乎已與魔氣同化,即便不刻意運功,周遭魔氣亦會自然匯入體內,緩緩增強修為。”
“僅靠自然匯入,速度太慢,如同溪流匯海,何年何月方能擁有自保之力?”彭臻語氣沉凝。
洛無塵眼神略顯空茫,低聲道:“或許……一切順應自然,方是魔道真諦?”
“謬矣!”彭臻打斷她,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被動承受,絕非正道。你必須主動摸索、總結駕馭魔氣之法,化被動為主動!”
洛無塵唇角泛起一絲苦澀:“自創功法?談何容易……前輩,我等身軀本質,經絡氣海,乃至神魂印記,皆與往昔截然不同,已是……”
“已是異類?”彭臻目光如炬,直視她的雙眼,聲音陡然銳利,“不過身負魔氣,你便不再將自己視作人族了嗎?”
洛無塵渾身一震,如遭雷擊,下意識地辯駁:“我……”
“你看頭頂?!迸碚椴蝗菟嘞?,抬手向上指去。
洛無塵依言抬頭,目光觸及穹頂垂落的鐵鏈,以及那具被倒吊著、腹腔塞滿香料、如同風干臘肉般的“儲備糧”。那扭曲的形態,熏黑的表皮,無不昭示著其曾為同類的身份。
彭臻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字字敲打在她的心神之上:“你看他,如今像什么?”
洛無塵凝視數息,胸口微微起伏,最終化作一聲帶著顫抖的長嘆:“是……是人?!?/p>
“難得。”彭臻語氣稍緩,“你心中尚存人性,未曾忘卻根本。”
他踏前一步,目光掃過那具尸骸,又落回洛無塵蒼白的臉上,沉聲道:“我們要主動總結、歸納運用魔氣的法門,共同推演,創出適合人族魔修修煉的功法,這不僅能夠幫助我等快速提升修為,還能鑄造魔道道統……”
“魔門功法在天元界原本就有流傳,我等當結合上古魔氣加以完善……”
“所創的魔功,不僅我等要練,更要設法傳播出去,讓天元界的人族修煉。此舉一則可借助眾人智慧完善功法,二則能整體提升我魔修實力。唯有當我們的力量足夠強大,凝聚成團,才不會再像他一樣——”
彭臻的手再次指向頭頂,聲音斬釘截鐵:“——淪為懸掛于鐵鏈之上的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