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州大地,自魔族入侵、懸空城高懸天際以來,魔氛肆虐,生靈涂炭。然而自兩界脫離后,這些殘存的魔族縱使實力強橫,終究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再難掀起滔天惡浪。
昔日青翠連綿的青木山,如今只剩一片荒涼。原宗主方梓坤早已在與魔族的血戰中隕落,門下修士更是被盡數編入陷陣營,在一次次清剿魔族的戰斗中消耗殆盡。曾經鐘靈毓秀的山門,如今只余斷壁殘垣在風中嗚咽。
然而與這片荒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百里之外的映月山。
晨光熹微中,映月山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里。一年前魔族肆虐之時,彭家修士及時避入地宮,得以保全實力。隨著人族聯軍逐步清剿魔族,映月山終于重現生機。
此刻,彭氏族人正在晨光中修煉儒門功法。朗朗書聲回蕩在山谷之間,字字句句都蘊含著浩然正氣。年輕的弟子們端坐在青石廣場上,周身隱隱有白色文氣流轉,與朝霞交相輝映。
彭家炎負手立于宗祠前,看著族中弟子精神飽滿、氣息充盈的模樣,不禁滿意地點頭。
這一年來,彭家不僅保全了根基,更借著這段休養生息的時間,培養了不少杰出的弟子。
就在此時——
一道赤金色的傳訊飛劍破空而至,精準地落在宗祠前的青石廣場上。劍身震顫,發出清越的鳴響,一道威嚴的聲音隨之響徹山巒:
“懸空城決戰在即,令:彭氏家族,即刻遵調出征!”
朗朗書聲戛然而止。
所有弟子都抬起頭,目光聚焦在那柄懸浮在半空中的赤金飛劍上。劍身上流轉的符文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那是來自聯軍最高統帥部的調令。
……
宗祠內,香燭繚繞,彭家核心成員齊聚。那枚由特殊靈金打造的調令靜靜置于案幾之上,聯軍統帥部的印鑒在燭光中透出凜冽肅殺之氣。
“決戰將至。”彭子峰率先開口,聲音低沉,“此戰非同小可,我彭家需謹慎應對。”
眾人紛紛頷首,目光卻不約而同地投向靜立窗邊的青衫身影。
彭臻負手而立,遠眺云墟山脈方向。
“此戰,我一人去。”他轉過身,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不可!”彭家炎當即起身,“你是我彭家支柱,豈可親身犯險?以您的修為,必定會被安排執行最危險的任務!”
彭臻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我既在聯軍中擔任裨將之職,自當恪守其責。這個位置重在調度指揮,而非沖鋒陷陣。若是派遣其他族人前往,以他們的身份,只會被編入先鋒營,十死無生。”
一位白發族老憂心忡忡道:“可大周書院這一年來從各州抽調修士,分明就是在搜集炮灰。你修為高深,豈不正是他們最想征調的人選?”
彭臻唇角微揚,指尖輕撫調令上的符文:“這一年來,我立下的戰功已讓我在聯軍中擁有足夠的話語權。身為裨將,我自有權限調派兵力。若是遇到危險任務,大可以安排其他修士前去。”
他環視眾人,語氣漸沉:“大周書院要的是修為高深的修士,我們彭家出一個金丹中期的裨將,已經足夠表明立場。再派更多人手,不過是平白犧牲。”
“您的意思是......”
“這一戰,我既要為人族出力,也要為彭家保存實力。”彭臻袖袍一拂,將調令收入懷中,“我一個人去,既全了大義,又不會讓家族傷筋動骨。至于危險......”
他微微一笑:“諸位覺得,這么多年來,我是憑什么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
宗祠內一時寂靜。眾人面面相覷,終于不再反對。
“家族就交給諸位了。”
言罷,彭臻化作一道青光遁入天際。
……
曙光初現,層云盡染,巍峨的云墟山脈主峰之上,萬千旌旗迎風翻卷,遮蔽天光,凜冽的肅殺之氣如實質般彌漫四野,浸透每一寸山石。
歷經一年有余的秣馬厲兵、枕戈待旦,人族聯軍終于迎來了這決定乾坤的一日。放眼望去,連綿的鋼鐵堡壘之間,無數修士如林而立,身披統一制式的玄色靈甲,甲胄在破曉的晨暉中折射出幽冷寒光,恍若一片沉靜的金屬海洋。每一支方陣都寂然無聲,紀律嚴明得令人心悸,唯有凜冽的山風不間斷地撕扯著獵獵戰旗,發出唯一而肅穆的聲響。
最引人矚目,亦最撼動人心者,莫過于那座正緩緩移行的“接天儀”。其龐然之軀直徑逾千丈,巍巍然幾欲接天,被穩固地安置于特制的青銅基座之上。數百頭壯如山岳的巨犀妖獸正低吼著牽引基座前行,每踏一步皆引得地脈微顫,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儀體表面,那些鐫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老符文正次第亮起,淡金色的流光沿著繁復的軌跡蜿蜒游走,仿佛沉睡的巨靈正在蘇醒。尤為玄異的是,無論基座如何轉向推進,那巨大的青銅圓盤中心,始終精準無匹地遙指著天穹深處某個凡人肉眼無法窺見的存在。
這座傾盡人族諸宗心血、耗用海量資源的戰爭造物,今日將隨大軍一同推進,誓要將那懸空魔城予以終結一擊。
在各支森嚴方陣的最前沿,彭臻按劍而立。他今日換上了一襲暗金紋路密布的玄黑戰甲,甲葉層疊,光華內蘊,腰間所佩已非尋常法器,而是象征著權柄與職責的軍中令劍。憑借過往血火中累積的卓著軍功,他已擢升為聯軍裨將,獨掌一支百人精銳。這一百名修士,皆是從各派遴選而出的筑基弟子,人人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眸中閃爍著對即將到來大戰的灼熱期待。
他們似乎尚未真正領略過戰爭的酷烈——那前方,可是曾令兩位化神境老祖都黯然隕落的懸空城啊。
此戰,恐怕更多的,仍是一次試探……
彭臻目光投向遠方云層中若隱若現的魔城輪廓,眼神幽深,面色凝重如水。
“時辰已到!”
傳令官蘊藏著真元力的喝令聲,如同驚雷驟然炸響,滾過整座山巔,清晰地傳入每一名修士的耳中。
“咚——咚——咚——”
戰鼓聲霎時震天動地,蒼涼的號角亦隨之長鳴,撕裂了最后的寧靜。列陣已久、蓄勢待發的修士方陣聞令而動,開始如臂使指般有序向前移動。
龐大的接天儀在巨犀妖獸的牽引下,發出更顯沉重的轟鳴,加速前行。
彭臻深吸一口氣,旋即轉身,率領麾下百名精銳弟子,邁著堅定而統一的步伐,匯入這鋼鐵洪流之中。行進間,他再度回首,望了一眼那沉默卻壓迫感十足的接天儀,繼而轉回,目光死死鎖住遠方云層中那座巍然懸浮的魔族要塞,眼底深處,始終暗藏著一絲隱憂。
……
懸空城。
異界而來,懸浮在萬丈高空。
整座城池由某種暗沉如夜的金屬與巖石構筑,規模之巨,堪比下方連綿的山脈。
無數尖銳的塔樓如同倒懸的利劍,塔尖縈繞著永不消散的紫黑色能量漩渦。
龐大的主體結構呈現出扭曲而不規則的幾何形態,仿佛由某個瘋狂意志塑造而成,表面覆蓋著巨大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能量導管,其中緩緩流淌著暗紅色的光,如同魔域的血脈在搏動。
然而,與這猙獰可怖外觀形成詭異對比的,是下方的寂靜。
人族聯軍,浩浩蕩蕩,陣列嚴整,兵鋒直指魔城。
可一路推進至懸空城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竟未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沒有預想中潮水般的魔物,沒有陷阱,沒有禁制,甚至連一個魔族斥候的影子都未曾見到。
龐大的接天儀,被無數修士護衛著,穩穩當當地停駐在魔城正下方,這個過程順利得超出了所有高層的預料。
這反常的平靜,反而讓彭臻的眉頭越鎖越緊,他的手心,不知何時已沁出細密的冷汗。
“啟動接天儀!”
高層命令傳來,不容置疑。
下一刻,接天儀龐雜的構件轟鳴運轉,汲取著海量靈石與數百修士灌注的真元,一道粗大無比、蘊含著煌煌天威的清輝光柱,驟然沖天而起!
那光柱純凈而磅礴,徑直轟擊在懸空城的底部核心!
沒有激烈的對抗,沒有能量的爆炸。
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魔城,在昊天鏡威能的映照下,竟如同被陽光穿透的冰雪,核心結構瞬間崩解、汽化!
巨大的窟窿貫穿了城體,維系其懸浮的某種力量被徹底斬斷。
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和巖石崩碎聲中,那亙古便懸浮于天的魔城,帶著無數碎裂的塔樓和巖島,開始傾斜、墜落!最終,它轟然砸落在下方的大地上,引發的地動山搖傳遍千里,揚起的塵埃如同沙暴,遮天蔽日。
“成功了!魔城墜落了!”
“仙界至寶,果然無敵!”
剎那間,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從聯軍陣營中爆發出來。
無數修士面露狂喜,積壓在心頭的恐懼似乎隨著魔城的墜落而一掃而空。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勝利的憧憬,在每個人臉上洋溢。
彭臻的臉色越發凝重。
太順利了……順利得詭異。
當初懸空魔城現世之時,大周書院五位化神老祖聯手圍攻,不過片刻就隕落兩位,重傷一位。
那滔天魔威至今仍是許多親歷者心中的夢魘。
這樣一座亙古魔城,怎么可能被接天儀一擊而潰?
可事實擺在眼前,卻讓人不得不信。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片廢墟上。煙塵漸漸散去,露出魔城墜地后的猙獰輪廓。
它并沒有徹底崩解,反而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雖然墜落,卻依然保持著令人不安的完整。那些扭曲的塔樓大多折斷,但根基尚在;暗沉的金屬城墻上布滿了裂痕,卻沒有任何一處完全坍塌。
“將軍,你怎么了?”身旁的年輕弟子注意到他異常的神色,忍不住問道,“魔城已毀,這是天大的喜事啊。”
彭臻緩緩搖頭:“沒什么,我只是覺得太容易了,有些詭異。”
“我們準備了一年時間,利用接天儀引動了仙界之力,自然不是區區魔城能夠抵擋的。”年輕弟子微笑說道。
“或許吧……”彭臻的聲音中甚至帶著一抹干澀。
就在這時,聯軍高層的命令傳來:派遣先鋒入城探查。
這是一座能夠讓化神老祖都隕落的魔城,人族高層自然不愿意親身赴險。
讓低階修士先去探路,用他們的命去填平未知的風險,在高層眼中,似乎是此刻最“明智”的選擇。
于是,成群結隊的人族修士,主要是筑基與金丹期,在命令驅使下,心懷忐忑,踏入了那斷裂的城墻、扭曲的金屬通道,進入了這座沉寂的魔城內部。
城中的景象光怪陸離,陌生的符文在斷壁殘垣間明滅。他們并未遇到預想中的瘋狂反撲,反而在城市的深處,一座相對完好的宏偉殿堂內,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魔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并非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一位身姿曼妙、容顏絕世的女性。她周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卻威嚴如獄的魔威之中,僅僅是一個眼神,便讓所有闖入者神魂震顫,動彈不得。
她并沒有對闖入者痛下殺手,而是用深邃如星淵的目光掃過殿堂中每一個僵硬的身影,帶著一絲悲憫,一絲幾不可察的嘲弄。
“可憐的羔羊……”魔尊的聲音直接在每個人的識海深處響起,帶著奇異的、震顫靈魂的魔力,“你們在為何而戰?為了那些將你們視為螻蟻、可以隨意犧牲,推出來送死的高層?”
短暫的死寂中,一名年輕修士強忍著神魂的顫栗,嘶聲反駁:“我們是為了守護此界!不讓家園淪為魔域!”
“魔域?”魔尊輕輕偏頭,這個詞在她唇齒間玩味,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何為魔?何為仙?告訴我,魔域與仙域,本質上有何不同?是力量的形式,還是……話語權的歸屬?”
那年輕修士一怔,隨即梗著脖子喊道:“至少仙域不會肆意毀滅眾生!”
“毀滅?”魔尊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望向了無盡虛空,“我所見的‘仙域’,其規則與秩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禁錮與篩選?將不適合者拒之門外,或貶為凡塵,任其毀滅?”
她不等眾人細想,聲音陡然變得恢弘而充滿誘惑:“我從魔界來,并非為了毀滅,我是來打破這固有的藩籬,引領你們……見識并掌握真正的力量。”
隨著她的話語,精純至極、古老而強大的魔氣,不再僅僅是威壓,反而如同溫潤的泉水,從虛空中絲絲縷縷滲出,主動地、緩緩地灌注進這些修士的體內。
這股力量是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瞬間沖垮了許多人苦苦修煉數十上百年卻進展緩慢的道基,一種力量瘋狂攀升、瓶頸紛紛碎裂的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們的理智與堅守。
“看,感受到了嗎?這才是通往力量巔峰的捷徑,是生命層次的真正躍遷!”魔尊的聲音在每個人心湖中回蕩,與那涌入的力量產生著共鳴,“只要你們愿意接受這份饋贈,放下那無謂的偏見。那些高高在上者,不過是感受到了威脅,恐懼于舊秩序的崩塌,才前來阻我布道。他們,才是阻礙你們超脫自我、攀登巔峰的真正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