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藥王谷云霧繚繞的山門前,一道青色流光按落,現出一位中年修士的身影。
來人正是螟州青木宗宗主方梓坤。他身著深青色法袍,袍袖以銀線繡繁復纏枝靈紋,雖經長途飛遁,依舊整潔如新。發髻一絲不茍,以青玉簪固定,面容沉靜,眉宇間卻凝著一抹難以化開的憂色。
他周身靈力圓潤沉穩,顯是金丹修為,步伐從容地走向守山弟子,手中托起一枚古樸令牌。那令牌非玉非木,觸手溫潤,刻有古老纏枝花紋,蘊藏一縷悠遠綿長的乙木生機。
“勞煩通傳,”方梓坤聲音平穩卻自帶威儀,“螟州青木宗宗主方梓坤,依祖訓前來,有要事需即刻面見谷中主事真人。”
守山弟子接過令牌,見其紋樣古老、氣息非常,不敢怠慢,遂引他至接待貴客的偏殿,即刻上報。
一位外門執事長老前來接待。這長老修為在筑基后期,面容嚴肅。他客氣請方梓坤入座奉茶,接過令牌仔細探查,又翻閱宗門名錄與附屬譜系,卻尋不到“螟州青木宗”的絲毫記載。
執事長老心下揣測,許是某個早已沒落、隱世不出的小宗門,欲借祖上舊緣攀附藥王谷,態度便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敷衍。
“方宗主有禮。”他將令牌遞回,“近期卷宗內確無貴宗記載。谷中事務繁雜,往來道友皆需依章程辦理。宗主不妨先歇息,待查詢古老檔案,或需時日。若需求丹,也需按序……”
方梓坤眉頭微蹙,打斷道:“本座非為求丹,乃為履行先祖與藥王谷古老盟約,通報緊要訊息。此事關乎重大,須即刻面見核心長老或谷主真人!”
執事長老心中不以為然,什么“古老盟約”他早已聽慣,多半是夸大其詞。但礙于對方金丹修為,仍客氣應付:“門規如此,核心長老非輕易得見。還請宗主稍候,容我上報,由管事真人定奪。”
于是,一份記錄被呈遞上去,寫有“自稱青木宗宗主持古信物到訪,提及古老盟約”,旁注“查無此宗記錄,事由待核實”。這份文書被歸入普通事務中,層層上傳,最終平靜置于某位中級管事案頭,眼看便要埋沒于眾多文牘之內。
便在此時,一只修長穩定的手將其抽出。
來者正是聽風閣執事彭玄魚。
“這位方宗主現安置何處?”他聲調平穩,卻不容置疑。不待那管事回神,便已轉身,“立刻引我前去。”
不過一炷香后,方梓坤被引入一處更為靜謐的雅室。彭玄魚已候在此處,執平輩之禮,目光落向那枚令牌。
“方宗主,可否借令牌一觀?”
他指尖細細撫過紋路,感受其中純正而微弱的乙木之氣,又問了幾個關于盟約性質與所傳消息類型的關鍵問題。眼中驀地閃過一絲了然與凝重。
“宗主辛苦了。此事非同小可,請隨我來,我即刻引您面見云丹老祖。”
彭玄魚持卷宗引路,直赴云丹老祖清修之地。
云丹老祖靜坐氤氳丹氣中,聞聽“青木宗”三字,眉間輕蹙,似有模糊印象自記憶深處翻起,卻被百年塵埃遮掩,難以明晰。
直至彭玄魚呈上絕密卷宗,并將那枚令牌與卷宗內一枚古老拓印并列放置。
“老祖請看,此符印結構古拙,乙木生氣純正,與卷宗所載‘青木信印’全然一致。據載,此印關聯上古遺命,似乎直指一件秘寶……”
云丹老祖目光于令牌與卷宗間流轉,神色漸凝,周身氣息泛起微瀾。指尖輕觸令牌,感知其中那一絲微弱卻純正的古老氣息,塵封記憶豁然開朗!
“青木宗……是了!”老祖眼中精光一閃,“昔年師尊坐化前,曾于彌留之際提及,言‘青木’守護著尋獲‘太古青帝之心’之關鍵……此物乃他窮盡后半生心力欲尋之秘寶,用以堪破化神之境,可惜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他驀然起身,衣袍無風自動:“玄魚,立此大功,隨我來!”
云丹老祖袖袍一拂,身前空間微漾,現出一條通往山腹深處的秘道。他帶彭玄魚穿過層層靈光禁制,終至一處彌漫滄桑氣息的石殿——此處正是上代元嬰老祖“枯榮上人”坐化之地,亦是存放其最重要遺物的“遺珍閣”。
閣內寂靜若亙古。云丹老祖神識掃過諸多靈光籠罩或特殊封存的遺存,最終停留在一只非金非木、顏色暗沉的古匣上。匣面符文黯淡,卻仍透出令人心悸的蒼茫氣息。
老祖面色肅穆,雙手結印,打出一道繁復法訣落入符文。只聽一聲輕微“咔噠”,匣蓋緩緩開啟。
匣內鋪陳深色絲絨,其上靜置三枚鑰匙:
一枚色澤暗金,一枚赤紅如血,一枚土黃厚重。
正是失落已久,記載中開啟青帝遺藏的關鍵——金、火、土三鑰。
它們靜臥匣中,沉睡百年,只為等待此刻重見天日。
片刻之后……
云丹老祖將方梓坤引入靜室,袖袍輕拂間,四周陣紋逐一亮起,將內外聲息徹底隔絕。
“方宗主,”老祖目光沉靜,卻隱含銳利,“你既持信物而來,言及古老盟約,便請將木鑰失落之經過細細道來,任何細節皆不可遺漏。”
方梓坤深吸一口氣,眉宇間凝著難以化開的沉重:“回稟老祖,木鑰……并非不慎遺失,而是遭人強奪。半月前,一名黑袍魔修突襲我宗禁地。其人手段極為詭譎,宗門歷代加固的禁制,在他面前竟如薄紙,觸之即潰。至今宗內仍一片狼藉,修復不及。”他聲音微澀,“那人出手便是雷霆萬鈞之勢,直取木鑰,得手后毫不停留,瞬息遠遁。”
“可曾看清來人功法路數?是否留下什么痕跡?”老祖追問。
“其法力陰寒詭異,出手時帶起一片灰蒙蒙的污濁之氣,所過之處,符文崩散、靈光湮滅,絕非尋常魔道。”方梓坤語氣愈發沉重。
云丹老祖凝視著他:“你能確認那確是魔修?”
“此人一身黑袍,周身魔氣森森,出手狠厲絕倫,絕非正道氣象。”
“你與他可曾交手?”老祖忽然問。
方梓坤默然片刻,搖了搖頭:“未有。”
云丹老祖目光如實質般落在他臉上:“你亦是金丹真人,統御一宗,為何未有一戰?”
方梓坤下意識地避開了老祖的目光,眼簾低垂,聲音較之前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老祖明鑒……非是晚輩怯戰,實是……實是不能。那人破禁之時,宗門大陣動蕩,靈脈岌岌可危,我需全力維系,以免釀成大禍……”
云丹老祖聽罷,眼中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什么維系大陣、保全基業,分明是怯戰畏敵,還尋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此事出在藥王谷,這等弟子必遭嚴懲,絕不容情。
他心下雖作此想,面上卻未再多言,只略一沉吟,開口道:“罷了。木鑰既失,追責亦是無益。你青木宗守護信物多年,今又及時來報,此節,藥王谷承情。”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此事我已知悉,自有安排。方宗主可先行回宗,穩定人心為上。”
方梓坤聞言躬身一禮后悄然退去,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
云丹老祖獨坐玉榻,指尖輕叩案幾。片刻,一道靈光自他指間飛出,在靜室中劃出淡金色的軌跡。不多時,彭玄魚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室內。
“老祖。“他執禮時腰背挺直,目光沉靜。
云丹老祖廣袖一拂,四周陣紋流轉,靈光更盛,將內外隔絕得如同兩個世界。“玄魚,“老祖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深沉,“五行之鑰背后關聯的,是我藥王谷世代守護的最大秘密——太古青帝之心。“
彭玄魚垂首靜聽,眸中神色莫測。
“集齊五鑰方能開啟封印,缺一不可。“老祖語氣凝重如深淵寒鐵,“如今木鑰被奪,說明對方不僅知曉這個秘密,恐怕連水鑰也已落入其手。“
“對方修為如何?可有什么特征?“彭玄魚問道。
“應是金丹后期,行蹤詭秘,來歷成謎。“老祖指尖劃過案上靈紋,“青木宗的護山大陣在他面前形同虛設。“
彭玄魚沉吟片刻,室內靜得能聽見香灰落下的聲音。“弟子有兩策。“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其一,赴青木宗,仔細勘查現場,尋找蛛絲馬跡。“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二......既然對方急于集齊五鑰,而我們手握三鑰,何不以此為餌?“
“說下去。“老祖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他身上。
“可精心設計一場交易,或放出密鑰現世的消息。“彭玄魚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待魔修自投羅網時,布下天羅地網。此舉既能試探對方虛實,也可趁機奪回木鑰。“
云丹老祖緩緩頷首,袖中玉手輕撫長須:“此計雖險,卻值得一試。那魔修能輕易破開青木宗禁制,絕非等閑之輩。你謀劃好之后,本座會親自出手。“
彭玄魚聞言,面露驚喜,躬身道:“有老祖親自坐鎮,此事便已成了七分。那魔修縱有通天手段,在元嬰真君面前,也不過是螢火之于皓月。“
云丹老祖微笑頷首,神色淡然:“你且好生布置,屆時見機行事便是。“
“謹遵法旨!“彭玄魚深深一揖,退出靜室。
……
接下來的數月,彭玄魚調動聽風閣全部精干力量,精心策劃了數次“釣魚”行動。
第一次,他們選擇在一處荒廢已久的古修遺跡設局。風聲悄然放出,說是有探險者在此發現了蘊含厚重土靈之氣的古物,形制奇異,疑似傳說中的“土鑰”。
彭玄魚派出一隊精銳偽裝成散修,在遺跡內外反復勘查,故作尋寶狀,四周山巒密林中更是布下重重暗哨。
然而,苦守半月,至引來幾撥聞風而動、企圖撿漏的低階修士,預期中的目標始終未曾現身,遺跡周遭只有風聲鶴唳,一無所獲。
第二次,布局更為精巧。在一座龍蛇混雜的邊境大城,一場規格極高的地下拍賣會如期舉行。
一枚被刻意做舊、靈光逼真的仿制“火鑰”作為壓軸拍品登場,介紹語含糊其辭卻又引人遐想,極盡渲染其神秘來歷。拍賣場內外明松暗緊,云丹老祖改容換貌,隱匿于賓客之中,神識如網般籠罩全場。可直到拍賣師落槌,那枚假鑰被一位不明就里的散修拍走,預想中的搶奪或窺探也并未發生。
第三次,彭玄魚咬牙動用了一條埋藏極深、本用于應對更大危機的暗線,向幾個可疑的灰色渠道傳遞出藥王谷內某處密鑰保管地“近期守衛輪換出現疏漏”的絕密假情報。此計已是兵行險著。然而消息傳出后,藥王谷內幾處相關要地卻依舊風平浪靜,連一絲異常的波紋都未曾泛起。
接連三次失敗,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卻徒勞無功,讓靜室內的氣氛凝重如山。
彭玄魚眉頭緊鎖,立于下首,承受著云丹老祖冰冷的目光。
靈氣凝滯,空氣仿佛結了冰。老祖高坐于上,指尖輕叩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響。他目光垂落,聲音平淡卻帶著刺骨寒意:“三次布局,三次落空。玄魚,你告訴本座,那魔修莫非能未卜先知?還是說……”他話音一頓,溫度驟降,“我這聽風閣,早已千瘡百孔,消息一出此門,便入他人耳中?”
彭玄魚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凝重與恰到好處的惶恐,躬身道:
“老祖明鑒!計劃周密,行動迅捷,斷無接連失手之理。除非……有人提前報信。”他語速放緩,帶著引導,“能精準避開陷阱,非熟知內情者不能為。泄密之事,恐非空穴來風。”
“哦?”老祖眼中精光一閃,“那你覺得,何人可疑?”
彭玄魚抬頭,面露掙扎,似在權衡,最終沉聲道:“弟子不敢妄言,但依據情報流轉與近期異常,有三人接觸計劃核心,嫌疑較大。分別是金丹長老趙千鈞、筑基執事孫淼,以及文書執事錢明。”
他報出的三個名字,前兩者資歷深厚,關系復雜,唯有錢明根基最淺。此舉看似冒險,實為精心算計。
老祖面無表情,目光如刀:“既如此,便由本座親自辨忠奸。”
一場隱秘而殘酷的清洗在老祖的意志下悄然進行。趙千鈞、孫淼、錢明三人被分別誘至隔絕內外的密室,尚未來得及反應,云丹老祖磅礴的神念已如無形巨掌,悍然侵入他們的識海!
搜魂之術,有干天和,其過程霸道絕倫,近乎碾碎靈智。
縱然老祖身為元嬰修士,意圖精準探查,但那強行撕開神魂屏障、翻攪記憶深處的行為,本身便是最徹底的破壞。
待搜魂結束,威壓散去,密室內只余三具眼神徹底空洞、涎水直流、連最基本本能都幾乎喪失的軀殼。他們的三魂七魄已在術法摧殘下支離破碎,靈光泯滅,徹底成了廢人,莫說重修大道,便是日后投胎轉世,恐怕也因魂魄殘缺,只能淪入畜生道,永絕仙途。
搜魂結果令人心驚。趙千鈞與孫淼神魂中雖有些許私心雜念,卻并無背叛宗門的實證。
真正的問題出在錢明身上——在其破碎的記憶碎片里,老祖窺見了他長期向神秘組織“追魂樓”出賣谷內情報的痕跡。雖無直接證據表明他泄露了此次釣魚計劃,但其經手的大量尋常信息早已源源外泄,可謂觸目驚心。
經此風波,彭玄魚因“洞察先機”,被賦予更大權柄,負責整頓聽風閣紀律,繼續追查五行密鑰事宜。
閣內人人自危,即便是金丹長老,見到這位深得老祖信任的筑基執事時,態度也轉為客氣,甚至帶上一絲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