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陳海獨自坐在書房里，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卻無法照亮他心中的重重迷霧。白天的任務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調(diào)查京州城市銀行，目標直指歐陽菁，這背后的深意和可能引發(fā)的驚濤駭浪，讓他這個經(jīng)歷過挫折的人不得不格外謹慎。

他反復咀嚼著田國富的指示和沙瑞金那句“不論牽扯到誰”的潛臺詞。政治嗅覺告訴他，這絕非一次簡單的金融合規(guī)檢查，而是一場精心布局的政治行動。行動的最終目標是誰？李達康？還是李達康背后更深處的趙立春？沙瑞金的決心到底有多大？自已會不會再次成為權(quán)力博弈中的犧牲品？

思前想后，陳海覺得需要一個足夠清醒、足夠了解漢東政局、又能完全信任的局外人來幫他分析一下。他想到了自已的父親——陳巖石。雖然父親因為大風廠事件以及體會到沙瑞金的應付搪塞后心灰意冷，不再直接過問政事，但他幾十年的政治經(jīng)驗和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或許能給他一些啟示。

想到這里，陳海不再猶豫，起身驅(qū)車前往父親居住的干部療養(yǎng)院。

療養(yǎng)院內(nèi)環(huán)境清幽，陳巖石正戴著老花鏡，在臺燈下翻閱一本關(guān)于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的書籍。看到兒子這么晚過來，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了然。

“遇到難事了？”陳巖石放下書，直接問道。知子莫若父，陳海臉上的凝重瞞不過他。

陳海嘆了口氣，在父親對面的藤椅上坐下，將白天田國富交給自已的秘密任務，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親。他沒有添加任何自已的猜測，只是客觀地陳述了事實和指令。

陳巖石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渾濁的老眼在鏡片后閃爍著精光。聽完兒子的敘述，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似乎在消化和權(quán)衡其中的信息。

“小金子這是…要開始動真格的了。”陳巖石緩緩開口，用了對沙瑞金私下里的稱呼，語氣卻帶著一絲復雜，“他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從銀行系統(tǒng)入手，目標看來是盯上李達康了。”

“李達康？”陳海雖然也有預感，但還是想聽父親的分析，“為什么這么肯定？歐陽菁的問題未必會直接牽連到他，而且李達康現(xiàn)在似乎是…瑞金書記比較看重的人？”

“看重？”陳巖石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許嘲諷，“那是以前需要他這柄‘改革尖刀’來攪動漢東的死水，打破趙立春的舊格局。趙立春雖然人在京城，但影響力還在，小金子要想徹底完成任務，扳倒趙立春，光靠外圍清掃是不夠的，必須擊中要害。”

他頓了頓，看著兒子：“李達康是什么人？他是趙立春一手提拔起來的最核心的嫡系，當過趙立春的大秘書，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雖然明面上因為月牙湖美食城項目和趙立春鬧翻了，但這種政治表演，騙騙外人可以，騙不過我們這些老家伙。我甚至懷疑，他們所謂的‘決裂’，本身就是趙立春預留的后手。”

“所以，瑞金書記是想通過查歐陽菁，來撬開李達康的嘴？從而拿到指向趙立春的關(guān)鍵證據(jù)？”陳海恍然大悟。

“十有八九是這樣。”陳巖石點點頭，“歐陽菁是李達康的妻子，查歐陽菁的經(jīng)濟問題，比直接查李達康要容易得多，阻力也會小一些。這是敲山震虎，也是投石問路。小金子這一手，玩得高明啊。”

分析到這里，陳巖石的語氣變得肯定：“所以，小海，這次你放心去查。沙瑞金既然下了這個決心，并且通過田國富把任務交給了你，說明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也會在背后給你足夠的支持。這和上次你單打獨斗不一樣了。你是在執(zhí)行省委的意志，不用擔心再像上次那樣被輕易拿下。”

聽到父親這番話，陳海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底氣足了很多。但他隨即又想起另一件煩心事。

這時，陳巖石話鋒一轉(zhuǎn)，忽然問道：“對了，我上次讓你想辦法和寧方遠搭上線，情況怎么樣了？祁同偉不是已經(jīng)明確投向?qū)幏竭h了嗎？他和你…雖然因為小陽的事有些隔閡，但總歸是舊識，這點忙都不愿意幫？”

陳海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苦澀的笑容，有些無奈地看著父親：“爸，您…您就別操心這個了。哪有那么容易。”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復雜：“且不說當年…是您堅決不同意，拆散了他和我姐陳陽，這中間的心結(jié)哪是那么容易解的。就說上次大風廠事件，寧省長當眾那么…那么嚴厲地訓斥了您，說您退了還不安心，丟了那么大面子。您現(xiàn)在就讓我轉(zhuǎn)頭去攀附他？我這…我這張臉往哪擱？我也做不出這種事啊。”

陳巖石被兒子這番話噎了一下，老臉瞬間有些漲紅，似乎被戳到了痛處。他有些惱羞成怒地提高了聲音：“你懂什么！政治上的事情，是講個人面子、個人喜惡的時候嗎？”

他深吸一口氣，壓了壓情緒，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小海，你看問題要看長遠！趙立春的案子，遲早要了結(jié)。了結(jié)之后呢？沙瑞金是上面派來搞清算的，任務完成，他大概率是要調(diào)走的，可能是高升，也可能是平調(diào)。田國富能不能留下來還兩說，就算留下，年紀也差不多了。放眼未來的漢東，誰最有可能接替劉長生，坐上那個位置？”

陳海沉默著，他當然知道答案，寧方遠是常務副省長，資歷、能力、背后的力量都足夠，是最熱門的接替人選。

陳巖石看著兒子，繼續(xù)分析道：“祁同偉為什么能這么快上位副省長？不就是因為他眼光毒辣，提前押寶，靠上了寧方遠這棵大樹嗎？我現(xiàn)在讓你去和寧方遠緩和關(guān)系，是為了我自已那點面子嗎？我是為了你將來考慮！等沙瑞金走了，新書記上任，你如果還想有發(fā)展，甚至更進一步，不和上面搞好關(guān)系，能行嗎？”

“至于寧方遠訓斥我…”陳巖石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豁達和自嘲，“那算什么？在政壇摸爬滾打幾十年，誰還沒被上級訓斥過？過去了就過去了。如果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一點面子都放不下，那還怎么在體制內(nèi)生存？寧方遠是那種會因為訓斥過下屬就耿耿于懷、打擊報復的人嗎？如果他真是那種格局，他也走不到今天這個位置。你把我這話聽進去，別犯糊涂！”

父親的一番話，像一記記重錘，敲在陳海的心上。他不得不承認，父親的分析雖然現(xiàn)實甚至有些冷酷，但卻直指核心，充滿了老辣的政治智慧。他自已何嘗不知道寧方遠的重要性，只是情感上那道坎，以及上次事件后的尷尬，讓他難以主動邁出那一步。

看著兒子陷入沉思，陳巖石知道自已的話起了作用，便不再多言，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唉，路終究要你自已走。查案的事情，放開手腳，有沙瑞金頂著。至于以后的路…你自已好好想想吧。”

離開療養(yǎng)院，陳海的心情更加復雜。父親的分析驅(qū)散了他對調(diào)查任務的疑慮，卻給他帶來了另一層關(guān)于未來仕途和人際關(guān)系的沉重思考。夜風吹過，他感到一陣涼意，不僅來自天氣，更來自對權(quán)力場中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的深刻體悟。